第1章 天工初啼_數學易聖:我在春秋當國師_线上阅读小说网 

第1章 天工初啼(1 / 1)

殘陽如血,將最後一點掙紮的光熱塗抹在姑蔑之地邊緣的這片荒原上。焦黑的斷木戳向鉛灰色的天空,半掩在枯草中的半截斷矛鏽跡斑斑,幾片碎裂的陶罐底在風中滾動,發出空洞的嗚咽。這裡曾是戰場,是流寇掠過的焦土,如今隻剩下風蝕的荒涼和劫後餘生的死寂。空氣裡彌漫著潮濕泥土、朽木和一種揮之不去的、淡淡的鐵鏽與灰燼混合的氣息。

周鳴站在一處稍高的土坡上,粗麻縫製的深衣下擺被風卷起,露出磨損的草履。他身後,是沉默跟隨的二十餘人。有年輕的麵孔,眼神裡還殘留著顛沛流離的驚惶,那是他僅存的幾個核心弟子——堅毅的胥渠、心思縝密的文茵、還有沉默寡言卻雙手靈巧的匠石之子阿礪。更多的是衣衫襤褸、麵有菜色的流民,有老農,有帶著孩子的婦人,還有幾個眼神渾濁卻手臂粗壯的漢子,是被他沿途收攏的殘兵或失了主家的匠人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坡下那片死寂的穀地,混雜著茫然、疲憊,以及一絲被眼前這人帶來的、微弱卻不肯熄滅的希望火苗。

“胥渠,”周鳴的聲音打破了沉寂,不高,卻清晰地穿透風聲,“取我囊中‘定平水’與‘尋方索’來。”

胥渠應聲,從背著的粗布囊中小心取出兩件器物。一件是周鳴改進過的“定平水”:一個寬大的淺木盤,盤底中央鑿有凹槽,槽內注滿清水,水中浮著一塊中心刻有十字交叉細線的薄木片。另一件是“尋方索”,由幾根長度精確相等、兩端係有銅環的堅韌麻繩組成。

“文茵,記。”周鳴的目光掃過穀地,如同無形的刻刀在丈量這片土地,“此地,三麵有緩丘為屏,東向開闊,有溪流自北蜿蜒而過,雖淺,足敷日用灌溉。地勢西北略高,東南稍傾。避風口,向陽坡。”

他走下土坡,弟子和流民們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,默默跟隨。周鳴走到溪邊,蹲下,手指探入清冽的水中,又撚起一把濕潤的泥土,在指間細細揉搓、觀察色澤。他腦中飛速構建著模型:土壤的持水性、滲透率、可能的酸堿傾向通過伴生植物判斷)、溪流流量的季節波動概率……這些數據流轉化為最直觀的判斷。

“水清而土肥,雖經兵燹,地力未竭。”他站起身,環視眾人,“此地,可為基業。”聲音裡沒有豪情壯誌,隻有一種基於分析的平靜肯定,卻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在眾人心中蕩開漣漪。幾個老農下意識地蹲下,也學著周鳴的樣子抓起泥土查看,渾濁的眼中有了點光亮。

“先生,”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甕聲問,“此地……真能活人?”他叫黑夫,曾是潰兵,力氣大,眼神裡卻滿是懷疑。

周鳴沒有直接回答,指向溪流下遊一片長滿葦草的低窪地:“阿礪,帶兩人,取‘定平水’置於窪地邊緣最高處。”

阿礪立刻和兩個年輕流民抬著木盤過去。水注入盤中,浮木片在水平麵上輕輕晃動。周鳴走過去,目光銳利地鎖定浮木片中心十字的交點,調整木盤位置,直到那交點穩定地指向一個預設的方位標記。他拿起一根頂端係著細繩、繩端墜著尖石的簡易標尺“垂石矩”),在浮木十字交點垂直指向的地麵位置用力插下第一根木樁。

“以此樁為‘中宮’。”周鳴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規劃感,“文茵,依‘九宮圖’分劃區域。”

文茵展開一塊粗糙的硝製羊皮,上麵用炭條清晰地畫著九宮格。她根據周鳴的指示,指揮幾個手持麻繩的流民,以中宮樁為原點,利用“尋方索”的精確長度和直角構造法勾三股四弦五的初步應用,在此時被視為神聖幾何比例),開始在地麵上拉出縱橫交錯的直線,將穀地劃分為大小不一的九塊方形區域。流民們從未見過如此精確、仿佛有神意指引的丈量方式,看著那橫平豎直的麻繩在地上分割出規整的圖形,眼中敬畏之色更濃。幾個老農更是嘖嘖稱奇,小聲議論著這比“步弓”量地不知準了多少。

“中央‘中宮’,為議事、聚眾、立學之所。”周鳴指著核心區域,“北坎位,地勢最低近水,掘池蓄水,兼作防火、養魚、漚麻之用。南離位,向陽開闊,辟為良田精耕區。東北艮位,依丘,設窯燒陶、冶鍛,煙氣可順風飄散。西南坤位,平緩,為牲畜欄廄。正東震位,鄰溪,建水碓、水排,借水力舂米、鼓風。西北乾位,高爽,築倉廩儲糧。東南巽位,通風,設織造、鞣皮、製藥諸坊。正西兌澤,低濕,植桑、麻、蓼藍等需水作物。正北乾位,幽靜,為藏書、靜思、演易之地。”

每一塊區域的劃分,都蘊含著他基於現代知識優化過的環境工程學理念:功能分區減少交叉汙染如將汙染較重的工坊置於下風向和水源下遊),利用地形高差實現自流排水或灌溉,最大化利用自然光照和風力資源,並考慮了未來可能的擴展空間和防火隔離帶。在弟子和流民聽來,卻是將天地陰陽、八卦方位與人間百工完美契合的“天人感應”之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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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礪!”周鳴看向年輕的匠人,“帶懂土木之人,伐丘上鬆、柏,取其直且韌者。按我所示圖樣,先起‘中宮’主梁構架。”

阿礪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,用力點頭。他父親本是營造匠人,家學淵源,對周鳴那些超越時代的構造圖樣理解最深。周鳴從袖中取出一卷更細致的帛圖——這是他多日構思的心血。圖上不是傳統的寫意亭台樓閣,而是用清晰線條繪製的梁架結構圖,標注了關鍵節點的尺寸和角度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屋頂構架,不再是單一的抬梁或穿鬥,而是融合了三角形穩定性原理的複合式桁架雛形,能有效分散屋頂重量,增大內部空間跨度。梁柱交接處,周鳴設計了幾種改良的榫卯節點圖樣,利用幾何咬合如燕尾榫、楔釘榫的雛形)增加結構強度和抗變形能力。

“先生,這斜撐……角度如此精確,真能力撐千鈞?”阿礪指著圖上支撐大梁的斜向構件,有些難以置信。

“勾三股四弦五,此天地不易之矩。”周鳴指著圖上標注的角度和比例,“斜撐與梁柱之角,按此比例設定,受力最均,形變最小。汝可按‘尋方索’所定之直角,反推其半角或倍角。”他將抽象的力學原理,包裹在神聖的“勾股”比例和“矩”的象征之中。阿礪似懂非懂,但眼中對那精確比例和巧妙結構的崇拜更甚。

接下來的日子,沉寂的荒穀徹底蘇醒,變成了一個龐大而有序的工地。號子聲、伐木聲、夯土聲、鑿石聲交織成一片生機勃勃的樂章。

在規劃為精耕區的“離位”土地上,幾個老農在胥渠的指導下,正笨拙地操作著一件新奇的農具——周鳴設計的“深耕犁”雛形。它與此時普遍使用的直長轅、短犁床的耒耜或石犁不同。轅木被巧妙地設計成帶有一定弧度的“曲轅”,這微小的弧度極大地改變了力的傳遞方向。當耕牛牽引時,曲轅結構將部分向下的壓力轉化為向前的拉力,使得犁頭能更深、更省力地破開板結的土壤。犁床也加長,並安裝了一塊可調節角度的“犁評”原始的犁壁雛形),不僅能更好地翻土覆蓋雜草種子,還能根據土壤阻力微調耕深。老農黑夫起初嗤之以鼻,認為花架子不如老把式,但在親自試用、發現同樣一頭牛,這新犁一天能翻出近倍於舊犁的深土後,他黝黑的臉上隻剩下震驚和咧開的憨笑:“神了!這犁…它懂牛勁兒!”

不遠處,文茵正指揮一群婦孺用周鳴傳授的“幾何分地法”規劃畦壟。她們用簡易的“步弓”用標準長度木棍丈量)和拉直的麻繩,將土地劃分成大小均等的矩形田塊。田塊之間挖掘出深度、寬度一致的排水溝渠“畎”),溝渠的走向嚴格遵循著地勢微小的傾斜角度,確保雨水和灌溉餘水能順暢排出,避免內澇。溝渠挖出的土方則均勻地堆疊在田塊邊緣形成規整的田埂“畝”)。這種高度標準化的農田布局,不僅美觀,更重要的是極大地方便了後續的灌溉、施肥和田間管理,將土地的利用率提升到當時罕見的高度。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農,撫摸著筆直的田埂,看著陽光下整齊如棋盤的田疇,激動得嘴唇哆嗦:“這…這真是神仙畫的地啊!老漢種了一輩子地,沒見過這麼齊整的!”

靠近溪流的“震位”,水流聲被另一種節奏鮮明的撞擊聲取代。在阿礪的帶領下,一座結構巧妙的“翻車”龍骨水車)已初具規模。巨大的木質輪盤半浸在水中,輪緣上等距安裝著一塊塊刮水板“板葉”)。岸邊,利用粗大原木和榫卯結構搭建起堅固的支架,支架上安裝著由阿礪精心製作的木質齒輪組——這是整個水車的核心“機關”。當水流衝擊板葉驅動輪盤轉動,輪盤的主軸通過齒輪組將旋轉運動傳遞並轉換為更高轉速,驅動另一根長軸上的鏈輪。長軸上套著一條由許多小木鬥“刮水筒”)以木銷連接而成的循環鏈帶“龍骨”),鏈帶隨著長軸轉動,源源不斷地將低處溪水提升到高處的導水槽中。導水槽由剖開的粗竹或挖空的樹乾拚接而成,一直延伸到坡上的蓄水池和待灌溉的田邊。

“動了!動了!”一個幫忙拉拽固定繩索的少年流民興奮地大喊。隨著水流持續衝擊,巨大的輪盤開始緩緩轉動,發出“吱呀”的磨合聲。齒輪組齧合傳動,發出有節奏的“哢噠”輕響。長長的“龍骨”鏈帶如一條活過來的木龍,伴隨著刮水筒撞擊導槽的“哐當”聲,將一鬥鬥清澈的溪水從低處源源不斷地提了上來,傾瀉進導水槽,流向高處。所有圍觀的人都爆發出由衷的歡呼,連周鳴的嘴角也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。這利用水力自動提灌的機械,節省下的人力將是巨大的財富。黑夫看著那自動提水的“木龍”,狠狠抹了把臉,低聲對旁邊人道:“娘的…這比巫師的咒語還好使!”

夕陽將“天工院”忙碌的剪影拉得很長。核心的“中宮”區域,巨大的梁柱骨架已巍然立起。阿礪正帶著人,用粗繩和木杠杆,喊著號子,小心翼翼地將一根需要精確角度對接的主梁抬起,對準下方柱頂那結構複雜的榫卯接口。汗水浸透了他的麻衣,他全神貫注,指揮著眾人調整角度和力度。隨著“哢噠”一聲令人心安的悶響,梁頭穩穩地嵌入柱頂的卯口,嚴絲合縫。周圍的匠人們爆發出一陣放鬆而自豪的喝彩。阿礪仰頭看著這由自己親手參與、按照先生神奇圖樣建造起來的堅固骨架,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對周鳴的敬仰充溢胸膛。這不再是簡單的遮風避雨之所,它承載著一種全新的、基於“數”與“理”的建造理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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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鳴沒有參與具體的建造。他獨自一人站在坡頂那塊被特意保留的、未經打磨的天然巨石旁。胥渠和文茵合力將一塊半人高的青石板豎立在巨石之前。石板上,是周鳴親手以鐵鑿鏨刻的文字,筆力遒勁,帶著一種沉靜而堅定的力量:

窮數理以究天工,格萬物而利生民。

禁為霸戮之器,倡作衣食之資。

——天工院訓

夕陽的金輝灑在冰冷的石刻上,每一個字都仿佛在燃燒,烙印在每一個抬頭仰望的流民、弟子眼中。這是宣言,是界限,更是靈魂的錨點。

一個被收留的老農,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冰涼的“天工”二字,喃喃道:“天工…天工…俺隻知道稷下學宮是塊美玉,可先生這‘天工院’…是塊能砸出火星子的火石啊!”

周鳴的目光掠過下方初具規模的屋架、運轉的水車、整齊的田疇,最終落在那塊未經雕琢的粗糲基石上。他伸出手,指尖拂過石麵嶙峋的紋路,感受著那粗糲的質感,仿佛觸摸著這個時代最真實的脈搏。一絲微不可查的釋然,終於如溪水般悄然漫過心頭。權謀的硝煙似乎被這穀地上升騰的煙火氣暫時驅散了。

“火石也好,粗石也罷…”他低聲自語,聲音隻有自己能聽見,“能破土,能生根,能承載‘格物致知’四字足矣。”

然而,就在他指尖拂過石麵某一道較深的天然凹痕時,一陣毫無預兆的、尖銳的刺痛猛地刺入他的左肩!那感覺如此真實,仿佛一柄冰冷的長戈再次貫穿了這具軀體!一幅破碎的畫麵伴隨著劇痛炸開:猩紅的戰旗獵獵作響,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與瀕死慘嚎中,一個穿著破爛皮甲、麵容因恐懼和絕望而扭曲的年輕人原主!),正被一柄青銅長戈狠狠刺穿左肩,釘在地上!年輕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,眼神渙散,死死盯著戈柄末端一個模糊的、似乎帶著鳥形的家族徽記……劇痛與幻象瞬間消失,快得如同錯覺。

周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,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。他猛地收回手,指尖冰涼。那深藏的、屬於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碎片,如同蟄伏在深淵的毒蛇,竟在此刻安寧初定之時,猝不及防地咬了他一口。那戈柄上的徽記…是什麼?這具身體沉淪前的身份,難道並非如他最初推斷的,僅僅是一個無名小卒?

他緩緩轉過身,背對著下方喧騰的工地和那塊新立的院訓石。夕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,投在荒草萋萋的坡地上,帶著一種重新凝聚的、冰冷的警覺。左肩那早已愈合的舊傷疤下,似乎又隱隱傳來幻痛。

天工院的基石已立下,生機已萌發。然而,來自過去陰影的塵埃,似乎才剛剛開始揚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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