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故玦驚瀾_數學易聖:我在春秋當國師_线上阅读小说网 

第7章 故玦驚瀾(1 / 2)

天工院“震位”的水碓坊旁,新近架起了一座巨大的“翻車”式水排。湍急的溪流衝擊著輪盤上的板葉,驅動輪軸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。輪軸通過一組阿礪精心設計的木齒輪,將旋轉之力傳遞給連接風箱的長連杆。巨大的雙囊牛皮風箱,在連杆的強力牽引下,如同沉睡巨獸的肺腑,發出沉悶而規律的“呼哧——呼哧——”喘息,將一股股強勁的氣流持續不斷地鼓入旁邊金工坊的熔爐之中。

爐火在持續強風的催動下,呈現出駭人的熾白色,爐壁的耐火泥都被烤得隱隱發紅。老銅頭和他的徒弟們赤著精壯的上身,汗流浹背,臉上卻洋溢著狂熱的興奮。爐膛內,青銅熔液翻滾著金紅色的浪花,散發出刺目的光芒和灼人的熱浪。

“成了!先生!這‘天風囊’水排鼓風機)配上您改良的‘聚火窯’熔爐),爐溫前所未有!您看這銅汁,金紅透亮,怕是連上好的‘吉金’精銅)都能熔得跟水一樣!”老銅頭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和油灰,聲音嘶啞卻充滿激動。

周鳴站在稍遠的安全處,目光沉靜地注視著那沸騰的熔爐。爐溫的提升,意味著可以熔煉更複雜的合金,鑄造更精密、更堅韌的器物,對農具、工具的改良至關重要。他微微頷首:“火候已至‘離火上九’,可鑄‘重器’矣。阿礪,準備澆鑄那套‘深耕犁鏵’的陶範!”

阿礪應聲,立刻指揮幾個匠人將早已烘烤乾燥、內壁刻著犁鏵精細紋路的厚重陶範抬到熔爐出銅口下方,用耐火泥嚴絲合縫地拚合固定。沉重的坩堝被鐵鉗夾起,熾紅的銅液如同流動的熔金,帶著毀滅性的高溫和創造性的光芒,緩緩注入陶範頂部的澆口。

“嗤——!”一股濃烈的白氣和焦糊味騰起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冒著青煙的陶範上,期待著這凝聚了更高工藝水平的成果。

就在這充滿力量與創造的時刻,一陣與工坊喧囂格格不入的、略顯矜持的通報聲從院門方向傳來:“宋國司城公孫杵,奉寡君之命,特來拜會天工院周先生!”

眾人循聲望去。隻見院門處,裡正正點頭哈腰地引著幾個人進來。為首者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者,須發皆白,梳理得一絲不苟,頭戴高冠,身著玄色深衣,腰懸玉組,雖麵帶旅途風塵,但步履沉穩,氣度雍容,正是宋國掌管工程營造的司城官職)——公孫杵。他身後跟著兩名同樣衣著體麵的隨從和幾名護衛。

公孫杵的目光並未立刻投向迎接他的周鳴,而是被金工坊那震耳欲聾的“天風囊”轟鳴和熾白熔爐所吸引。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,隨即化為一種見獵心喜的精明。他緩步走近,不顧熱浪撲麵,仔細打量著那結構精巧的水排傳動裝置和吞吐烈焰的熔爐。

“妙!妙哉!”公孫杵撫掌讚歎,聲音洪亮,壓過了風箱的喘息,“借天地水力,成鼓風之偉力!熔爐之製,亦暗合聚火之理!周先生格物之巧思,鬼斧神工!寡君聞先生善營城築器,尤精百工,特遣老朽前來,一為瞻仰先生之學,二來…”他頓了頓,露出誠懇的笑容,“宋都商丘,欲重修西垣及武庫,苦乏大匠主持。若先生不棄,願以‘工正’掌管百工之官)之位虛席以待,並厚贈封邑,懇請先生移駕宋國,一展長才!”

此言一出,周圍的天工院弟子和匠人們頓時騷動起來。工正之位!封邑!這是何等顯赫的禮遇!連裡正都驚得張大了嘴。胥渠、文茵等人則看向周鳴,眼神複雜,有驚訝,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。

周鳴神色平靜,拱手還禮:“公孫司城謬讚,愧不敢當。天工院僻處鄉野,所求者,不過格物利民,安身立命。宋公厚意,周某心領。然院基初立,諸事草創,實難遠行。且周某閒散慣了,恐難當工正重任。”他婉拒得直接而乾脆,沒有半分拖泥帶水。

公孫杵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,但麵上笑容不減:“先生高士之風,令人敬仰。既如此,老朽不敢強求。然既來寶地,可否容老朽一觀先生治學之所?尤其這冶鑄之妙法,老朽心癢難耐,望先生不吝賜教。”他退而求其次,目標明確地指向了技術。

周鳴自然應允,親自引著公孫杵一行參觀工坊區。當行至“乾位”靜室——周鳴平日演算、繪圖、存放重要圖籍之處時,公孫杵的目光被木架上一件器物牢牢吸引。

那正是周鳴隨身攜帶、用於測繪和演示的青銅矩尺直角尺)。尺身長約一尺,打磨得光可鑒人,邊緣鋒利,刻有極精細的寸、分刻度。最引人注目的是,在矩尺的握柄末端,鑲嵌著一塊約半寸見方、邊緣殘缺、顏色溫潤的青白色玉片!玉片上,用極其古拙的線條,陰刻著一隻形態奇特的飛鳥:鳥首高昂,雙翅微張,尾部卻如火焰般向上卷曲飛揚,透著一股蒼涼而桀驁的氣息!這正是第一卷中,伴隨原主瀕死記憶碎片出現、被周鳴視為探尋這具身體來曆唯一線索的殘破玉玦!周鳴將其鑲嵌在代表天工院理念核心的“矩尺”之上,既為保存,亦暗含“以規矩探求身世之謎”的隱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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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孫杵的腳步猛地頓住!他臉上的從容瞬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與難以置信!他死死盯著那玉玦上的飛鳥紋飾,渾濁的老眼瞪得滾圓,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。他一步搶上前,也顧不得禮儀,幾乎是將臉貼到了矩尺之上,枯瘦的手指顫抖著,想要去觸摸那玉玦,卻又在半途僵住,仿佛那是一件會灼傷他的聖物。

“玄…玄鳥泣血玦?!”公孫杵的聲音尖利而扭曲,充滿了驚駭,如同白日見鬼,“不可能…絕不可能!此乃…此乃我先君戴公宋戴公)一脈,‘玄’支嫡係子弟的貼身信物!‘玄’支…六十年前已絕於彭城之亂!滿門…滿門儘滅!此玦…此玦怎會…怎會在此?!”他猛地抬起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周鳴的臉,仿佛要將他從皮相看到骨子裡,“你…你到底是誰?!此玦從何而來?!”

靜室內外,死一般的寂靜!隻有遠處水排風箱那沉悶的“呼哧”聲隱隱傳來,更襯得此地的落針可聞。胥渠的手已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短劍柄上,眼神銳利如鷹。文茵臉色發白,手中的記錄冊險些滑落。阿礪和其他弟子更是目瞪口呆,完全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意味著什麼。宋國隨從和護衛也麵麵相覷,不知所措。

周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。左肩那早已愈合的舊傷疤下,一股冰冷刺骨的幻痛驟然爆發!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強烈、更加清晰!猩紅的戰旗在眼前狂舞,震耳欲聾的喊殺聲、瀕死的慘嚎聲、金屬撞擊的刺耳鳴響瞬間充斥腦海!那個屬於原主的、年輕而絕望的麵容在意識中痛苦地扭曲著,被一柄末端刻有同樣飛鳥徽記的長戈狠狠貫穿左肩,釘在泥濘的血泊之中!戈柄上的飛鳥,與矩尺上玉玦的飛鳥,在血色的幻象中重疊!

“彭城…之亂…”周鳴喃喃地重複著這四個字,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地底傳來。無數散落的碎片——原主記憶中零星的華服片段、對某些禮儀舉止近乎本能的熟悉感、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懼與逃亡的冰冷——在這一刻,被“宋國”、“戴公”、“玄支”、“彭城之亂”、“滿門儘滅”這些詞句,如同無形的線,猛地串聯、縫合起來!

原來如此。這具身體的原主,竟是六十年前宋國那場殘酷政治清洗中,某個僥幸逃脫的“玄支”遺孤的後裔!一個早已被曆史塵埃掩埋、連名字都無人知曉的破落貴族末裔!那流落齊國邊境、在戰亂中苟延殘喘、最終被自己占據軀殼的悲慘少年,身上竟流淌著如此沉重而血腥的過往!

刹那間,周鳴心中掠過一絲明悟,隨即是更加徹底的釋然與疏離。這具軀殼的根,不過是一段早已腐朽的枯枝,一個被權力碾碎的泡沫。

“公孫司城,”周鳴的聲音恢複了平靜,那平靜之下,是看透千年曆史的冰冷深淵,“此玦,乃周某流落荒野時偶然所得舊物。觀其紋樣古拙,便鑲嵌於矩尺之上,以警醒自身:萬物有度,當以‘矩’求之。至於您所言‘玄支’、‘戴公’、‘彭城之亂’…周某,一無所知。”

周鳴的回答,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投入了一瓢冷水。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毒蟲,迅速從天工院蔓延出去。

宋國使者帶來的消息太過驚人。那位名動列國、以“神算格物”著稱的天工院主周鳴,竟然是六十年前宋國顯赫一時的“玄支”戴公後裔,是那場慘烈清洗中僥幸逃脫的遺孤血脈!這身份如同投入湖麵的巨石,在周邊小國和宋國國內激起了層層漣漪。

宋國宮廷內部,暗流洶湧。現任宋公宋景公或當時在位的宋君)聞訊,心情複雜難明。一方麵,周鳴如今的名望如日中天,若能認祖歸宗,無疑能為風雨飄搖的宋國增添一塊金字招牌,震懾鄰邦。若能借其“天工”之術,富國強兵,更是夢寐以求。但另一方麵,“玄支”雖滅,其法理上的繼承權並未完全消失。當年彭城之亂,殺戮甚慘,難保沒有舊怨。萬一這位身懷奇術的“遺孤”心存怨恨,或被人利用,以“正統”之名發難,要求追討封地甚至舊債,豈不是引狼入室,自招禍患?宋公的案頭,很快堆滿了或主張“隆重迎歸,賜予封邑以安其心”,或警告“此子身懷異術,其心難測,當謹慎處置,以防不軌”的奏議。

天工院內,更是人心浮動。弟子們私下議論紛紛,看向周鳴的目光中,除了原有的敬仰,又添了幾分新奇與探究。

“原來先生竟是宋國貴胄之後!難怪氣度不凡!”

“玄支戴公…聽說當年可是宋國數一數二的大族啊!”

“先生隱姓埋名,流落至此,定有難言之隱…”

“噓!慎言!沒看先生這幾日神色如常,隻字不提嗎?怕是…根本不在意這身份!”

“也是,先生所求乃天地至理,豈會在意這凡塵俗世的公侯之位?”

胥渠、文茵等核心弟子則憂心忡忡。他們深知這突如其來的“高貴”身份,帶來的絕非榮耀,而是無儘的麻煩和潛在的危險。文茵幾次欲言又止,眼中滿是擔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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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孫杵並未立刻離開,而是暫居在裡正安排的鄰近館舍中。他不斷派出隨從,或明或暗地打探周鳴的言行舉止,觀察天工院的運作,試圖評估這位“玄支遺孤”的真實態度和潛在價值。他本人也數次求見周鳴,言辭愈發懇切恭敬,重提宋公的招攬之意,並隱晦地暗示,隻要周鳴願意回歸宋國,認祖歸宗,昔日“玄支”的封邑、榮耀,宋公皆可酌情恢複。

麵對這暗流湧動的風波和公孫杵的頻頻試探,周鳴始終保持著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。他依舊每日巡視工坊、指導農事、演算天文、推敲音律,仿佛那枚掀起驚瀾的玉玦和他所謂的“高貴”血統,從未存在過。

數日後,公孫杵再次登門,這一次,他帶來了宋公的正式書簡。在簡略的問候之後,書簡以極其委婉含蓄的措辭,表達了宋公對“玄支”遺脈尚存於世的“驚喜”與“關切”,並再次提出,希望周鳴能“歸宗祀廟,重光門楣”,宋國將“以上卿之禮待之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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