絳都，司空府官廨。厚重的青銅門緊閉，隔絕了市井的喧囂。殿內，晉國權力的核心——六卿——分席列坐，空氣卻凝滯得如同凍結的鹽池鹵水，彌漫著無聲的硝煙。長案之上，並無酒肉珍饈，隻鋪展著兩份沉重的圖卷：一份描繪著河東解池那白茫茫、望不到邊的鹽畦，另一份勾勒著霍太山深處礦脈蜿蜒、爐火升騰的鐵礦分布。鹽與鐵，晉國血脈裡的白銀與黑金，此刻成了六張席位上十二道目光無聲角力的焦點。
“鹽乃民食之本，鐵為兵農之基！”郤缺聲如洪鐘，率先發難，手指重重敲在解池圖卷上，“我郤氏鎮守西陲，直麵秦戎，甲兵之需冠絕諸卿！河東鹽利，當優先供我軍需，以固邊防！”他目光灼灼，毫不掩飾對鹽池的渴望。
“郤卿此言差矣！”先榖年輕氣盛的聲音立刻頂了上來，帶著毫不掩飾的鋒芒，“鹽利關乎國賦，豈可儘歸一部？我族新拓北境，正需鹽鐵招徠流民，開墾荒田！霍山精鐵礦脈，當由我先氏專營！”他手指點向鐵礦圖的核心區域。
“專營？”欒書輕笑一聲，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，他慢條斯理地端起漆耳杯，抿了一口溫水，“鹽鐵乃國之重器，專營之權，豈能輕授？需統籌兼顧，方為長久之道。解池鹽利，關乎河東民生安定，我欒氏世代經營河東，深諳其道，責無旁貸。”他語氣溫和，卻字字暗藏機鋒。
荀林父捋著胡須，聲音帶著老成持重的腔調：“鹽鐵之利，當以穩為上。驟然拆分專營，恐生混亂。不若維持舊製，由司空府統一調度，按各卿封地大小、軍賦多寡酌情分配，最為穩妥公允。”他看似中立，實則是想維持司空府其勢力範圍）對鹽鐵流通的掌控權。
士會眉頭微蹙，試圖調和：“諸卿所慮皆有道理。鹽供民食，鐵鑄兵農，缺一不可。如何分配，確需一個…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章程。”他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趙盾。
趙盾端坐主位，麵色沉靜如水，目光緩緩掃過爭執的諸卿，最後落在角落侍立的周鳴身上。那目光如同無形的壓力山巒。“周鳴，”趙盾的聲音不高，卻讓殿內瞬間寂靜，“六卿為國柱石，鹽鐵乃國命脈。分配不當，輕則生隙，重則傷國。你精於籌算，善理繁複。此僵局，可有‘數’解？”
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周鳴身上。有審視，有懷疑，有期待，更有先榖毫不掩飾的敵意潞氏之戰的恥辱猶在眼前）。周鳴深吸一口氣，知道這不僅是算術題，更是政治雷區。他躬身道：“臣鬥膽，有一策，或可一試。名曰‘動態競標分股製’。”
他走到長案前，示意侍從展開一幅巨大的素帛。帛上並非山川地理，而是一個由極細墨線構成的、前所未見的巨大網格陣列。橫軸標注著“鹽池區塊”a1、a2…a10）、“鐵礦礦點”b1、b2…b8）、“精鐵冶煉權”、“鹽運專道權”等十餘項待分配的“標的物”。縱軸則分為六欄，對應六卿。
“鹽鐵之利，總量雖巨，然其產出、位置、品質、附加權益，各有不同，價值懸殊。”周鳴拿起一根特製的紅色算籌，點在解池核心高產鹽區a1上，“若以舊製‘按地均分’或‘輪流坐莊’，如同以鈍刀割肉，必生不滿，且無法物儘其用。”
他拿起一把特製的、打磨光滑的黑色小陶片，每片不過指甲大小，上麵刻著細微的符號。“此乃‘股籌’。臣提議，將解池鹽場按產量、位置、鹽質，劃分為十份‘鹽股’；霍山鐵礦及冶煉權，按礦脈品位、儲量、交通，劃分為八份‘鐵股’及若乾附加權益股。每一股，即代表未來一年或數年，對該處鹽鐵產出及權益的專營之權。”
殿內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。將鹽鐵重利拆成細碎的“股份”？前所未聞！
“如何定奪歸屬？”趙盾沉聲問道，目光銳利。
“競標！”周鳴斬釘截鐵，“然非以金銅。諸卿封地所產，亦為國力之本。故以糧、布帛、兵車為‘競標之資’！”
他指向網格陣列下方新繪製的區域：
糧資區：細分為粟米、豆菽、麥等，各有計量單位石）。
布帛區：分粗麻、細葛、絲帛，各有長度單位匹）。
兵車區：以標準戰車含駟馬、甲士、步卒配置）為單位乘）。
特殊貢獻區：如提供稀缺工匠、開辟新商路等需核定價值）。
“諸卿可依據自身封地物產多寡、急需何種鹽鐵權益，自行擬定欲競標之‘股’及願意支付之‘資’。”周鳴拿起代表趙氏的一把青色算籌，“如趙卿欲競標高產鹽股a1，可投下算籌，表明願付：粟米五千石，或細葛千匹，或戰車五十乘，或組合支付。此價，即卿之‘標價’。”
“若多人同競一股，價高者得？”郤缺立刻抓住核心，眼中精光閃爍。
“是，亦非。”周鳴搖頭，拿起一根半透明的、內嵌金絲的玉質算籌，“此為‘影子價籌’。諸物價值，非一成不變。今歲豐年，糧價或賤；戰事將起，兵車價昂；某地缺鹽，鹽股自貴；鐵料堆積，鐵股價落。故需引入‘影子價格’，隨行就市，折算平衡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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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解釋道：“競標開始前，由司空府會同大商賈特邀列席），根據當年預估的糧布兵車市價、鹽鐵供需狀況、戰略重要性等因素，為每類‘競標之資’如粟米一石）和每類‘標的物’如標準鹽股一份）設定一個基礎‘影子價格’用玉籌刻度表示）。競標過程中，此‘影子價’會根據實際競標熱度、突發因素如邊境告急需大量兵車）動態微調。最終，各卿所出‘標價’，將根據實時‘影子價格’折算成統一的‘標值’，最高標值者得股！此乃組合拍賣機製與價格波動監測之雛形。”
模型的核心在於：將鹽鐵專營權拆細為可交易的“股份”，以實物資源為貨幣進行組合競標，並通過動態影子價格來平衡不同資源間的相對價值，反映市場供需和戰略權重。
趙盾眼中閃過一絲激賞，欒書撫須沉吟，士會微微頷首。郤缺和先榖則眉頭緊鎖，快速盤算著自家封地的物產底牌。荀林父臉色有些陰沉，這複雜機製顯然超出了他“維持舊製”的預期。
“開始吧。”趙盾一錘定音。
司空府大殿瞬間變成了一個無聲的戰場。巨大的素帛陣列前，六卿及其帶來的心腹謀士聚精會神，低聲商議，氣氛緊張而壓抑。周鳴坐鎮中央，身旁是負責記錄和操作“影子價格”玉籌的書記官，以及幾位被臨時請來的、經驗豐富、神色緊張的大商賈負責提供市價谘詢）。
競標開始：
1.首輪競標暗標）：諸卿將寫好欲競標股份編號及願出“資”種類數量的竹片密封），投入對應標箱。周鳴與書記官開標，將各卿出價以不同顏色算籌代表不同資源）擺放到素帛陣列對應位置。同時，根據首輪出價集中度如對a1鹽股爭奪激烈），周鳴示意書記官微微上調“鹽股”的基礎影子價格玉籌刻度右移）。
2.影子價格公示與調整：書記官大聲唱出調整後的各類“影子價格”。糧價因預估豐年略有下調玉籌左移），兵車因邊境摩擦傳聞被微微上調玉籌右移）。商賈們低聲議論，印證著調整的合理性。
3.次輪競標明標）：諸卿根據新的影子價格和對手首輪出價，調整策略，公開喊價競標剩餘股份或加價爭奪關鍵股。場麵頓時激烈。
趙盾目標明確，直指核心高產鹽股a1、a2及鹽運專道權。他封地廣闊，糧儲豐厚，大手筆砸下“粟米兩萬石+細葛三千匹”，根據影子價格折算的標值一騎絕塵，無人敢攖其鋒。
欒書則展現出驚人的算計和耐心。他並未在最熱門的a1上硬拚，而是精準鎖定了霍山深處兩處品位最高、但開采難度較大故首輪競標不激烈）的精鐵礦點b3、b4，以及一處關鍵隘口的鐵礦運輸權。在次輪，當先榖、郤缺為爭奪較易開采的富鐵礦b1、b2爭得麵紅耳赤、不斷推高標值時，欒書以相對合理的“粟米八千石+提供百名熟練冶鐵匠戶折算高標值）”組合，穩穩拿下了b3、b4及運輸權，其折算標值因“匠戶”的特殊貢獻加成而極具性價比。
郤缺誌在必得的是確保軍械供應。他集中火力，以高昂的“兵車八十乘+大量粗麻布用於軍帳）”組合，力壓先榖，奪得了靠近其封地的鐵礦b1及毗鄰的冶煉權，同時拿下一處中等鹽股作為軍鹽補充。
先榖雖搶到了富鐵礦b2，但代價巨大付出近半戰車儲備及大量糧食），臉色鐵青。士會則穩紮穩打，拿下了兩處位置適中、產量穩定的鹽股和一處鐵礦，確保封地基本所需。
荀林父競標過程顯得保守謹慎，隻獲得了幾處邊角鹽鐵份額，臉色愈發陰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