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偷聽的林傾婉忽然抿唇一笑。她看見幾個穿著官服的身影悄悄退後,抹著冷汗溜出州學。
最後一夜,李成安獨坐驛館院中整理文書。秋風卷著落葉撲打窗欞,他嗬著凍紅的手繼續書寫。忽然一件鬥篷輕輕落在肩頭。
“天涼了,雖說是有武學在身,但自己還是要注意些身子。”林傾婉將手爐推過去,爐上雕的梅鵲鬨春圖樣與她發簪如出一轍。
李成安抬頭一笑:“多謝林小姐了,眼下還是要儘快把改革的偏差糾正過來,既然是我主動選擇開啟紛爭,來年,大概就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。”
燈火下,兩人翻閱著文書。發梢偶爾相觸,染上彼此衣襟的淡淡香氣,他袖間是墨香與塵土氣,她指尖帶著梅香與書卷味。
更鼓聲遠遠傳來時,林傾婉忽然輕聲道:“其實你不必這麼著急的,再等等也是無妨的。就像你平日所說,磨刀不誤砍柴工。”
李成安挑眉,卻搖了搖頭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有的事我可以等,但是有的人,卻不能等了,這片土地有太多的人等著這一天了,他們的時間都不多了!”
“你是說先生...”她望向窗外為生計奔忙的百姓,“先生也許並不希望你走的這麼快,先生大概也希望你能走的穩一些。”
李成安輕笑:“不僅是老師,還有更多的人在等著,我也想大乾能穩一些。可人生在世,總不什麼好事都被我李成安給占了,世上沒有那麼多兩全之法,既要又要這種事,向來隻存在於話本之中,要走的快,就得有所犧牲,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。你放心吧,我心裡有數的。”
枯葉打著旋兒落在硯台邊,像一枚無聲的印鑒。
半個月後,深州官衙前的廣場上黑壓壓站滿了官員。霜風凜冽,吹得錦袍下擺獵獵作響,數百名從周邊州縣趕來的官吏垂手而立,嗬出的白氣在晨光中連成一片寒霧。
李成安一襲玄色常服立於石階之上,未佩綬帶,未戴冠冕,隻腰間懸著那枚象征王府權威的墨玉令牌。他身後是密密麻麻的百姓,還有深州秋收的糧垛,金黃的稻穀在朝陽下泛著暖光,與台下官員凍得發青的麵色形成鮮明對比。
“今日召諸位來,不是聽你們歌功頌德。”清朗的聲音穿透寒風,驚起簷角幾隻麻雀,“是讓你們看看——百姓怎麼罵你們的!”
全場悚然一靜。隻見世子抬手擲下一疊文書,紙頁嘩啦啦散落階前。
“這些東西是我一路走來,在深州和周邊幾個州府所看到的亂象!東西呢事先都讓你們都看過,我也不再多說什麼,我不得不說,你們很聰明,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,而且這麼快就學會了懶政!”
“對於新政,你們倒是沒有和朝廷唱反調,我知道,眼下成立了廉政司,它成了懸在你們頭上的一把刀,你們有的人是不想做事,因為沒好處。有的人是不敢做事,怕擔責任。”
“今天我隻想告訴你們一個道理,當官不為民做主,不如回家賣紅薯!”
他每說一句,階下官員的頭便垂低一分。霜花凝結在官帽瓔珞上,漸漸融成冰冷的水滴,周圍的百姓則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和掌聲。
李成安忽然走下石階:“你們以為自己不施政就高枕無憂了?你們以為自己的屁股就真的很乾淨嗎?今天我在這裡說句不好聽的話,我大乾一千個官員裡,不一定能找出一個兩袖清風的官員,我明白,水至清則無魚,這道理我懂。
若真要徹查,你們有幾個人能拍著胸脯說自己是乾乾淨淨的?但新政事關國體,你們的懶政等於要砸朝廷的飯碗,朝廷的飯碗都沒了,你覺得你們會是什麼下場?抬起頭來,看著這些百姓,回答我!”
官員們抬起頭來,雖然秋風蕭瑟,但他們的額頭上卻冒著豆大的汗珠。
他目光掃過人群,“當然,有渾水摸魚的,自然也有願意為百姓辦事的,願意為朝廷和陛下辦事的。福州刺史張國棟,清水縣縣令陳有知,南安縣...”
“這幾位來了嗎?”
角落裡有幾個官員局促地動了動腳,站了出來。
李成安忽然向他們深深一揖:“本世子代朝廷和百姓,謝過諸位。”
滿場嘩然中,他重返高台,解下大氅擲於地上:“從今日起,畏首畏尾者,現在便可辭官歸鄉!但若留下——”
聲音陡然淩厲,“我要你們記住三件事!”
朝陽終於躍出雲層,將他身影鍍上金邊。官員們不自覺挺直了脊背。
“第一,新政是朝廷的意思,也是陛下的意思,你們這些人若是繼續沒有作為,大可試試我大乾還有沒有讀書人,還有沒有官員來頂替你們的位置!你們不乾,有的是人乾!朝廷慣著你們,陛下慣著你們,看我李成安會不會慣著你們!”
眼下整個大乾都的書籍筆墨都已經全麵敞開,而且非常廉價,讀書的入學的條件也越來越低,而官員選拔的科舉也從三年一次改成了一年一次,這就意味著每年都會有新的官員走進朝堂,李成安的這句話也確實讓他們的感覺到了壓迫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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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書人不再是特權階級獨有,他們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。他們不好好做事,來年誰也說不好就被彆人給頂替了,特彆是新的吏治考核一出來,他們會變的更加被動。為官多年,誰還沒幾個敵人了?一旦從位子上走下去,恐怕不僅僅是自己自身難保,家族的人怕是都會雪上加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