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城的清晨帶著初冬的寒意,朱雀大街的石板上結了層薄霜,倒映著皇城簷角的剪影。政事堂內,檀香的煙氣比往日更濃,纏繞著案上那疊用紅綢捆紮的卷宗,像是要將裡麵的驚天秘密牢牢鎖住。李瑁身著常服,指尖卻捏著一枚冰涼的狼牙符——這是從王奎私宅地窖裡搜出的證物,符上的齒痕還沾著未清理乾淨的泥土,仿佛能嗅到朔方城外沙丘的氣息。
“陛下已在紫宸殿候著了。”內侍總管躬身稟報,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。昨夜三更,李瑁派飛騎將所有證據送入宮中,此刻的紫宸殿,想必已是風雨欲來。
李瑁點頭,示意魏叔玉將卷宗搬到紫宸殿。那些卷宗裡,有王奎與吐蕃細作的交易賬簿,字跡潦草卻句句驚心;有張彪與楊國忠侄子的往來書信,火漆封口上還留著指印;最沉甸甸的,是一本吏部存檔的官員名冊,上麵用朱筆圈出的名字,竟有二十餘人與裴炎、楊國忠有姻親或門生關係,遍布京畿衛、朔方軍、甚至東宮侍衛營。
紫宸殿內的氣氛比政事堂更顯凝重。唐玄宗端坐龍椅,臉色鐵青,案前的鎏金銅爐裡,龍涎香的煙氣凝而不散,像是凍住了一般。楊國忠、裴炎等被押在殿中,雖仍穿著官袍,玉帶卻已解下,發髻散亂,往日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。階下的禁軍甲胄上凝著白霜,手按刀柄的姿勢紋絲不動,連呼吸都壓得極低。
“李瑁,你說他們通敵叛國,可有證據?”唐玄宗的聲音沙啞,帶著壓抑的怒火。他手裡捏著那枚狼牙符,指節因用力而發白——當年他親征吐蕃時,也曾繳獲過同樣的符節,那時的熱血與如今的背叛,像兩把刀在他心口反複切割。
李瑁上前一步,將卷宗逐一展開在殿中鋪就的白氈上。“陛下請看,”他指著交易賬簿上的墨跡,“這是王奎用二十張連弩換吐蕃駿馬的記錄,每一筆都標注著日期和地點,與柳明月斥候營的巡查日誌完全吻合。其中十張弩,已在吐蕃大營附近的廢棄烽燧中找到,機括上的編號與軍械庫登記一致。”
柳明月捧著一個托盤上前,上麵擺著拆解後的弩機零件,青銅齒輪上的刻痕清晰可見。“陛下,這是趙二柱師傅親手刻的編號,‘武’字代表朔方軍定製,後麵的‘三七’是第三十七張,與賬簿上的記錄分毫不差。”她的聲音清脆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末將的人在烽燧灰燼裡還找到這個。”她舉起一塊燒熔的鐵皮,上麵隱約能看出吐蕃鎧甲的紋路,“這是連弩穿透甲胄時留下的痕跡,證明這些弩已被吐蕃人投入使用。”
楊國忠突然尖叫起來:“一派胡言!這是誣陷!柳明月一個女流之輩,懂什麼軍械?定是她與李瑁勾結,偽造證據陷害忠良!”
“忠良?”李瑁冷笑一聲,拿起張彪與京畿衛的聯絡信,“張彪在信中說,‘秋操亂時,可借吐蕃之手動搖軍心’,這句話也是誣陷嗎?楊國忠大人,您侄子在信裡說‘事成之後,戶部歲入可分三成與朔方’,這三成歲入,是打算用河源之地的賦稅來填嗎?”
他展開那張標注著官員名冊的圖紙,朱筆圈出的名字在晨光下刺目驚心:“裴大人,您的門生張彪掌管京畿衛,您的女婿在朔方軍任參軍,您的嫡子更是東宮侍衛營的統領——這遍布禁軍的‘自己人’,難道也是誣陷?”
裴炎臉色慘白,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。階下的老臣們看著那些證據,有的麵露震驚,有的低頭歎息,還有幾個曾與楊國忠交好的,此刻縮在人群裡,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。
“還有這個。”李瑁從卷宗深處抽出一卷絹帛,展開時,上麵的突厥文經鴻臚寺譯官當場翻譯:“若能助我拿下疏勒,願與唐分河西之地,歲貢珠寶百車。”譯官的聲音發抖,“這是從楊國忠府中密櫃裡搜出的,落款是大食蘇丹的使者。”
“轟”的一聲,唐玄宗猛地一拍龍椅扶手,鎏金扶手竟被拍掉一塊漆。“好!好得很!”他指著楊國忠,氣得渾身發抖,“朕待你不薄,你竟勾結外邦,賣地求榮!還有你,裴炎!你身為吏部尚書,掌管官員升遷,卻結黨營私,將禁軍變成你私家的兵!”
禁軍統領上前一步,單膝跪地:“陛下,臣請徹查禁軍,清除奸黨!”
“查!給朕往死裡查!”唐玄宗的聲音響徹大殿,“楊國忠、裴炎,淩遲處死!家產抄沒,家人流放嶺南!王奎、張彪,斬立決!所有涉案官員,不論職位高低,一律拿下,刑部、大理寺、禦史台三司會審,一個都不許漏!”
殿外的寒風卷著雪花飄進來,落在白氈上的卷宗上,瞬間融化成水,暈開一小片墨跡,像是為這些罪證蓋上了冰冷的印。楊國忠癱倒在地,嘴裡胡亂喊著“饒命”,裴炎卻閉上眼,一行濁淚順著臉頰滑落,滴在冰冷的金磚上。
李瑁看著這一切,心中卻無半分快意。他上前一步:“陛下,臣還有奏請。”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“講。”唐玄宗的怒氣稍歇,目光落在李瑁身上,帶著幾分疲憊,卻更多的是信任。
“軍中奸黨雖除,但根基未清。”李瑁的聲音沉穩,“臣請陛下允準,對京畿衛、朔方軍、安西都護府進行全麵整頓,凡涉案官員的舊部,一律調離原職;軍械監重新登記所有軍械,刻工匠名與駐軍編號,每季度核查;另外,從機動部隊中選拔忠勇之士,充實東宮侍衛營,確保宮城安全。”
他頓了頓,看向階下那些麵露忐忑的老臣:“臣還請陛下下旨,今後官員升遷,須經吏部、禦史台雙重審核,嚴禁結黨營私。軍械製造、邊軍糧草,由三司共同監管,賬目每月一報,杜絕中飽私囊。”
唐玄宗閉目片刻,再睜開眼時,眼中已多了幾分清明:“準了。李瑁,朕命你全權負責整頓事宜,秦武、柳明月、魏叔玉皆聽你調遣,有敢違抗者,先斬後奏!”
散朝後,大雪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來。李瑁帶著秦武直奔京畿衛大營,那裡的士兵正聚集在演武場,神色惶恐。張彪被擒的消息已傳開,不少人擔心受到牽連,手裡的兵器都握不穩。
“都聽著!”李瑁站上點將台,聲音透過風雪傳遍全場,“陛下有旨,凡未參與陰謀者,一律既往不咎!但從今日起,京畿衛編製重組,秦將軍將親自挑選各級將領,隻看本事,不看出身!”
秦武拔出長刀,指向營中那麵褪色的軍旗:“願意留下保家衛國的,站到旗下來!不願留的,可領三個月軍餉回家,絕不刁難!”
起初是零星的腳步聲,很快便彙成洪流。士兵們排著隊走到軍旗前,不少人脫下頭盔,露出被風雪凍紅的臉,眼神卻比往日更堅定。有個曾被張彪欺壓的小兵,走到台前“噗通”跪下:“殿下,小的知道張彪藏了批私鹽在營房地窖,願帶您去取!”
李瑁讓秦武帶人清點私鹽,自己則趕往軍械庫。趙二柱正帶著工匠們給連弩編號,每個機括上都刻著“某年某月某日造,某軍某營用”,旁邊還留著工匠的姓氏。“殿下,您看這樣成不?”趙二柱指著新刻的編號,凍得通紅的手上沾著銅屑,“以後哪個營的軍械出了問題,一查就知道是誰的責任。”
“很好。”李瑁拿起一把刻好的連弩,“再在弩尾刻上‘大唐’二字,讓士兵們記得,他們手裡的兵器,是用來護著這兩個字的。”
與此同時,柳明月的斥候營已奔赴朔方。王奎的舊部中,有不少人是被脅迫參與交易,見柳明月帶著陛下的赦令和新的軍餉,紛紛倒戈,不僅交出了藏匿的軍械,還供出了幾個漏網的吐蕃細作。在疏勒城,安西都護府按照李瑁的命令,將所有與大食有往來的商戶登記在冊,嚴查貨物中的鐵器和火藥,斷絕了外邦滲透的渠道。
三日後,三司會審的結果呈報上來:涉案官員共二十五人,其中十二人被判死刑,八人流放,五人貶為庶民。抄沒的家產中,僅楊國忠府裡就搜出珍珠三斛、絲綢千匹,還有與大食使者往來的密信十封,信中竟詳細標注了安西軍的布防圖。
唐玄宗看著奏報,久久不語,最後提筆在末尾批道:“吏治不清,軍無戰力,國將不國。即日起,內外官署,凡有貪腐通敵者,無論親疏,格殺勿論。”
李瑁拿著批文,在政事堂召開了整頓後的第一次軍事會議。秦武彙報說,京畿衛已重組完畢,新選拔的百夫長中有不少是平叛時立過功的士兵,其中還有三個是柳明月推薦的斥候,擅長夜襲和偵查。蘇明遠則帶來了好消息,隴右的城寨已建成三座,投石機和連弩的布置形成了交叉火力,吐蕃騎兵幾次試探,都被打了回去。
“最要緊的是人心。”李瑁看著案上的新軍官名冊,上麵的名字旁都注著“勇”“忠”“智”等評語,沒有一個是靠關係上位的,“昨日去營房看了,士兵們的灶上燉著肉,營房裡燒著炭,都說陛下和殿下沒忘了他們。”
魏叔玉補充道:“戶部按您的意思,給邊軍加了冬衣和軍餉,還派了醫官去軍營,現在士兵們的士氣比往日高了不少。”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卻擋不住陽光穿透雲層。李瑁走到窗前,看著庭院裡被雪覆蓋的石榴樹,枝椏上積著厚厚的雪,卻依舊挺直著腰杆。他想起剛接手軍械監時,趙二柱連像樣的熔爐都沒有;想起柳明月第一次帶著斥候營出發時,連像樣的戰馬都湊不齊;想起秦武的機動部隊,最初連統一的鎧甲都沒有……如今,這一切都在變好。
“還有件事。”李瑁轉身,目光落在眾人身上,“陛下已準了我的奏請,在長安城外建一座軍校,讓趙二柱教軍械製造,讓王仲文教地形辨識,讓柳明月教斥候偵查,讓秦武教陣法戰術。凡軍中士兵,不論出身,隻要有本事,都能來上學,畢業後直接提拔。”
秦武眼睛一亮:“這主意好!省得那些靠關係上來的草包占著位置!”
柳明月也笑了,銀甲上的霜花在陽光下閃著光:“末將的斥候營裡,有個小兵能聽出三裡外的馬蹄聲,正該讓他來學學怎麼看地圖。”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暮色降臨時,李瑁再次來到紫宸殿。唐玄宗正對著輿圖沉思,見他進來,指著河西的位置:“吐蕃遣使來謝罪了,說願意歸還偷去的軍械,還送了五百匹好馬。你怎麼看?”
“馬可以收,謝罪不必當真。”李瑁走到輿圖前,“他們是怕咱們整頓好軍隊,秋後算賬。咱們正好用這五百匹馬裝備機動部隊,讓秦武多練練騎兵。”
唐玄宗笑了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朕沒看錯你。當年你父親總說,你看似溫和,骨子裡卻有股韌勁,像你祖父。”他望著窗外的雪,“這雪下得好,能凍死地裡的蟲,明年開春,莊稼才能長得好。這朝堂和軍隊,也該經經這樣的雪。”
李瑁點頭,心中明白,這場風波雖已平息,但整頓的路還很長。就像這長安城的雪,今日清掃乾淨了,明日或許還會落下,但隻要人心齊了,再大的雪也能掃得乾乾淨淨。
離開紫宸殿時,雪已經停了。月光灑在皇城的琉璃瓦上,反射出清冷的光。巡邏的禁軍踏著積雪走過,腳步聲整齊而有力,甲胄上的霜花在月光下泛著微光。李瑁知道,經過這場滌蕩,大唐的筋骨裡,那些腐朽的部分已被剔除,新的力量正在生長,就像庭院裡的石榴樹,看似在寒冬裡蟄伏,根係卻在土裡悄悄積蓄著力量,隻待春風一吹,便能抽出新的枝芽,結出更飽滿的果實。
政事堂的燈還亮著,案上的卷宗已換成了新的軍事改革章程,上麵的字跡工整而堅定,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心。李瑁坐下,提筆在章程的末尾寫下:“強軍之道,不在多而在精,不在勇而在忠。”墨跡落在紙上,迅速暈開,像是為這大唐的未來,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印記。
喜歡武定天下一大唐風雲錄請大家收藏:()武定天下一大唐風雲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