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的積雪剛化儘,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縫裡便鑽出了嫩綠的草芽。政事堂外的石榴樹抽出了新枝,嫩紅的芽苞裹著晨露,在陽光下泛著剔透的光。李瑁案上的國書堆得老高,最上麵那卷用金線繡著國徽的,是吐蕃讚普派使者送來的求和信,絹帛邊緣還沾著淡淡的酥油香,透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謙卑。
“吐蕃使者已在驛館候了五日,每日都派人來問,殿下何時有空見他。”鴻臚寺卿捧著個銀盤進來,盤裡放著三枚鴿卵大的綠鬆石雕,雕的是唐蕃會盟的場景,線條雖略顯粗糙,卻看得出用了心。“讚普說,這是他親手打磨的,願以此表誠意。”
李瑁拿起一枚石雕,指尖拂過上麵的人物輪廓——大唐使者與吐蕃讚普並肩而立,腳下的界河用綠鬆石的紋路勾勒,蜿蜒如帶。他想起半年前從朔方軍繳獲的吐蕃密信,字裡行間滿是“踏破長安”的狂妄,如今這態度的轉變,終究是靠秦武的機動部隊在赤水川犁庭掃穴,靠柳明月的斥候營端了他們的細作窩點,靠趙二柱新造的連弩在承風嶺射穿了三層皮甲。
“讓他明日來見。”李瑁將石雕放回銀盤,目光落在案角那份《隴右互市章程》上,“告訴吐蕃使者,求和可以,但得答應三個條件:一是歸還所有被俘的大唐士兵;二是拆除赤水川西岸的三座烽燧;三是開放河源地區與大唐互市,以馬、牛換絲綢、茶葉。”
鴻臚寺卿有些猶豫:“殿下,河源是吐蕃的畜牧重地,他們肯開放嗎?”
“他們會肯的。”李瑁望向窗外,新抽的石榴枝在風中輕輕搖晃,“去年冬天雪大,吐蕃的牲畜凍死了不少,他們急需咱們的茶葉和鹽巴。再說,秦將軍的騎兵上個月在河西草原練了回兵,踏壞了他們不少牧場——他們若不答應,下次踏壞的可能就是邏些城的城郊了。”
次日清晨,吐蕃使者帶著二十名隨從走進政事堂,每個人都脫了鎧甲,換上了素色的錦袍,腰間隻掛著象征和平的玉牌。為首的使者是讚普的弟弟,當年曾隨文成公主的使團來過長安,見到李瑁時,竟用帶著關中口音的漢語行了個標準的大唐禮節:“殿下,讚普讓小臣帶句話,願與大唐永結同好,就像當年文成公主在時那樣,茶馬互市,不動刀兵。”
李瑁指著案上的輿圖:“同好可以,但界河必須按貞觀年間的舊碑劃分。你們在赤水川西岸多占的二十裡地,得還回來。”他讓內侍鋪開羊皮紙,“這是新的盟約草案,你看看。”
草案上用漢、藏兩種文字寫著:“唐蕃以赤水川為界,各守其土,不得越界放牧;每年正月,在河源設互市,吐蕃以良馬、皮毛換大唐絲綢、茶葉、瓷器;若有邊民糾紛,由雙方官員共同裁決,不得私自動武。”
吐蕃使者逐字逐句地看著,手指在“歸還被俘士兵”那條上頓了頓。李瑁知道,那些士兵裡有不少是當年平叛時被吐蕃俘虜的,其中還有個叫陳石頭的百夫長,據說因不肯降,被吐蕃人打斷了腿。
“被俘的三百一十六名士兵,必須全須全尾地送回來。”李瑁的聲音沉了沉,“包括陳石頭,我要親眼見他活著站在長安街頭。”
使者額頭滲出細汗,忙躬身道:“小臣這就修書回去,讚普定會照辦。隻是……互市的規模,能否再擴大些?我們還想要些新造的水車圖紙,吐蕃的農田也需要灌溉。”
李瑁笑了笑,轉頭對魏叔玉道:“讓蘇明遠畫十套水車圖紙來,再加些稻種,一並送給他們。告訴讚普,好好種莊稼,比搶地盤實在。”
吐蕃使者千恩萬謝地離去,剛走出政事堂,就撞見大食的使者捧著國書進來。大食使者依舊穿著雪白的長袍,頭巾上的寶石卻比去年小了一圈,見了李瑁,不再提“劃分蔥嶺”的事,隻說蘇丹願與大唐“共護絲綢之路”,還送來一柄鑲嵌著紅寶石的彎刀,說是蘇丹的佩刀。
“彎刀我收下了。”李瑁把玩著刀鞘上的寶石,“但蔥嶺以西的商道,得由大唐、大食、回紇三方共管。你們的商隊要交稅,我們的工匠要能自由通行——上個月,你們扣了咱們三個去撒馬爾罕的鐵匠,這事得給個說法。”
大食使者臉色微變,忙道:“是誤會,小臣這就傳令下去,讓他們即刻放人,再賠給鐵匠們三倍的工錢。”他從懷裡掏出一份商路地圖,“蘇丹說,願開放波斯灣的港口,讓大唐的商船停靠,稅銀隻收三成。”
李瑁接過地圖,上麵用阿拉伯文標注著港口的位置,旁邊還畫著駱駝商隊的路線。他想起波斯使者昨日送來的信,說大食與拜占庭在邊境開了戰,急需大唐的絲綢和瓷器去換取軍費。“可以。”他在地圖上圈出三個港口,“但我們的商船要掛大唐的旗幟,若有海盜,大食得負責清剿。”
送走大食使者,李瑁立刻召來秦武:“讓你的機動部隊往河西再挪五十裡,在互市點附近紮營。告訴士兵們,既要當好護衛,也得當好‘臉麵’——讓吐蕃、大食的人看看,咱們的軍隊不僅能打仗,更能守規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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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武領命而去,轉身時撞見趙二柱扛著個新造的秤進來,秤杆上刻著“公平”二字,秤砣是用繳獲的吐蕃鐵甲熔鑄的。“殿下,這是給互市點做的公平秤,兩邊的商人都能信得過。”趙二柱擦了擦秤盤上的銅鏽,“俺還在秤杆裡藏了根鐵絲,誰也彆想做手腳。”
李瑁看著那杆秤,忽然想起年輕時在西市見過的胡商,那時的秤砣都是木頭的,缺斤少兩是常事。他拍了拍趙二柱的肩膀:“再做十杆,讓柳明月的斥候營送到各個互市點,告訴那裡的官員,誰敢在秤上動手腳,先打五十大板,再貶去嶺南種樹。”
開春後,第一個互市點在河源正式開市。大唐的商隊拉來了一車車的蜀錦、青瓷和茶葉,吐蕃的牧民趕著成群的犛牛、駿馬,還有用瑪瑙、琥珀換來的香料。柳明月帶著斥候營在市集周圍巡邏,見有個吐蕃小孩盯著糖人看,便掏出銅錢買了一個遞給他,小孩怯生生地接過,用生硬的漢語說“謝謝”,引得周圍人都笑了起來。
蘇明遠也帶著工匠來了,在市集旁搭起棚子,教吐蕃人組裝水車。一個藏族老阿媽看著水流順著木槽淌進田裡,激動得用額頭抵著蘇明遠的手背,嘴裡念叨著聽不懂的祝福詞。蘇明遠紅了臉,忙把一套更細致的圖紙塞給她兒子,比劃著說“照著這個做,能澆更多地”。
消息傳到長安,李瑁正在政事堂與新羅、日本的使者商議。新羅使者求大唐派農技官去指導種稻,日本使者則想請工匠去教他們燒瓷器。李瑁都應了,還額外加了一條:“讓你們的貴族子弟來長安上學,學咱們的曆法、算學,學通了的,朕給他們官做。”
使者們喜出望外,新羅使者當場獻上一匹雪白的高麗紙,紙上用漢字寫著“永世和好”;日本使者則遞上一把武士刀,刀鞘上漆著櫻花,說是天皇親手所賜。
夏日的午後,李瑁收到隴右送來的捷報——互市第一個月,大唐就換來了五千匹良馬、三萬張羊皮,吐蕃的農田因為用了新水車,青稞產量比去年多了兩成。更讓他欣慰的是,陳石頭和其他被俘士兵都回來了,雖然斷了腿的陳石頭拄著拐杖,卻依舊挺直了腰杆,見到李瑁時,還掙紮著要行跪拜禮。
“起來吧,都是功臣。”李瑁扶起他,讓內侍給他搬椅子,“我給你在長安安排個差事,去軍校教新兵射箭,你的本事,可不能浪費了。”
陳石頭眼眶紅了,哽咽著說:“殿下放心,小的就是爬,也要把本事教給弟兄們!”
傍晚的長安城,西市的胡商又多了起來。大食的香料、波斯的地毯、回紇的皮毛堆成了小山,大唐的絲綢、茶葉、瓷器被裝上駱駝,即將踏上西行的商路。酒肆裡,吐蕃的牧民與大唐的士兵拚著酒,用彼此都半懂不懂的語言聊著天,笑聲混著胡姬的琵琶聲,飄出很遠。
李瑁站在城樓上,望著暮色中的商隊緩緩出城,駝鈴聲在晚風裡悠揚。他想起年初時劍拔弩張的邊境,想起那些藏在暗處的陰謀,再看看眼前這平和的景象,忽然覺得,所謂盛世,從來不是靠刀槍打出來的,而是靠一顆願意守護安寧的心,靠一雙能種出莊稼、能造出器物的手,靠一條條互通有無的商路,把不同的人、不同的土地,緊緊連在一起。
案上的國書又換了新的,吐蕃讚普的信裡開始說“今年的青稞格外飽滿”,大食蘇丹則問“下次互市能不能多送些蜀錦”,回紇可汗更直接,說他的小兒子在長安上學,學會了背《論語》,要李瑁給賜個名字。
李瑁拿起筆,在回紇可汗的信上批複:“就叫‘思唐’吧,思念的思,大唐的唐。”
墨跡乾透時,天邊的晚霞正濃,把長安城染成了一片金紅。遠處的軍營傳來收操的號角,與西市的駝鈴聲、酒肆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,像一首溫柔而雄渾的歌。李瑁知道,這歌聲裡,有刀劍歸鞘的安寧,有車馬穿梭的繁華,有不同語言的問候,更有這片土地上,所有人對和平最樸素的向往。
而這,或許就是他和無數人努力的意義——讓邊境的烽燧不再燃起狼煙,讓互市的秤杆永遠公平,讓不同民族的孩子,能在同一片陽光下,笑著長大。
夜風漸起,吹得城樓上的旗幟獵獵作響。李瑁轉身下樓,身後的長安城已亮起萬家燈火,像撒在大地上的星辰,溫暖而明亮。他知道,隻要這燈火不滅,這歌聲不停,這大唐的邊境,就永遠是一道充滿生機的界線,而不是一道冰冷的鴻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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