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的暮春總是帶著幾分慵懶,朱雀大街的柳絮飄進政事堂的窗欞,落在李瑁案頭的密報上。密報是不良人統領親筆所書,墨跡未乾的字跡記錄著灞橋之役的餘波:嵩山派弟子被華山扣押,左冷禪放言要踏平華山;破風堂趁機在洛陽擴招,半月間收納了兩百餘名江湖散人;更有甚者,江南的鹽幫與漕幫因爭奪商路,在運河上動了刀子,死傷十餘人。
“江湖的水,比邊境的烽燧還要渾。”李瑁指尖敲著案麵,目光落在密報中“鹽幫勾結官府”的條目上。他想起前幾日戶部奏報,江南鹽稅連續三月短缺,原是鹽幫私販海鹽,還打傷了巡查的稅吏。這些江湖勢力一旦與官場勾結,或是自相殘殺擾亂商路,最終都會動搖大唐的根基——就像灞橋的爭鬥,看似是門派恩怨,實則已影響到潼關的商隊通行,波斯商隊的香料遲遲不能入長安,西市的胡商已在抱怨貨價飛漲。
魏叔玉捧著新擬的《商路治安策》進來,見李瑁盯著江湖密報出神,便輕聲道:“殿下,江南鹽道的事,京兆府已派不良人去查了。隻是鹽幫背後有丐幫淨衣派撐腰,硬查怕是會激起更大的亂子。”
李瑁抬頭,案上的燭火映著他眼底的深思:“硬查不行,就得智取。你還記得去年破風堂在淮河分漕糧嗎?那些江湖人,最認的不是官府的令牌,是‘公道’二字。”他忽然起身,走到書架前抽出一卷《江湖誌》,這是情報司耗時三年編纂的,記錄著各大門派的淵源、地盤和隱秘。“傳朕令,讓不良人去請幾個人。”
他在《江湖誌》上圈出三個名字:華山掌門嶽長風、破風堂林小七、丐幫汙衣派長老錢通。“嶽長風雖優柔,卻還守著正道;林小七敢打破規矩,卻懂分寸;錢通在底層江湖威望高,能鎮住鹽幫那些人。讓他們三日內到長安,就說朕要在興慶宮設‘江湖宴’,共商商路治安。”
魏叔玉有些遲疑:“殿下,讓江湖人入宮赴宴,會不會不合規矩?若是被言官彈劾……”
“規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李瑁合上《江湖誌》,語氣斬釘截鐵,“太宗當年還在玄武門接見過突厥可汗,如今朕請幾個江湖人談談商路,有何不可?告訴他們,不來的,就彆怪朕用國法說話——鹽幫私販海鹽的卷宗,朕已讓刑部備好了,足夠讓他們喝一壺。”
三日後的興慶宮,牡丹開得正盛。沉香亭畔的石桌上,擺著尋常的酒肉,沒有宮廷宴席的奢華,倒像江湖酒肆的排場。嶽長風穿著洗得發白的道袍,手裡的劍穗還纏著繃帶——那是灞橋爭鬥時被林小七的鐵尺劃破的;林小七依舊是短打扮,腰間的鐵尺擦得鋥亮,身後跟著蘇眉和趙虎,兩人雖緊張,卻腰杆筆直;錢通是個跛腳的老漢,穿著打補丁的布衣,懷裡揣著個酒葫蘆,剛坐下就給自己倒了一碗,咂嘴道:“殿下的酒,比丐幫的燒刀子綿柔多了。”
李瑁坐在主位,沒有穿王袍,隻著一身常服,笑道:“今日沒有殿下,隻有想讓商路通暢的李瑁。三位都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,江南鹽道、潼關商路的亂子,想必比朕清楚。”他示意內侍呈上三份卷宗,“這是鹽幫私販海鹽的賬冊,這是嵩山派與黑風寨的往來書信,這是破風堂在洛陽收納的亡命徒名單——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,這些事若再鬨下去,受損的不隻是你們的名聲,還有數十萬靠商路吃飯的百姓。”
林小七拿起亡命徒名單,臉色頓時沉了下來:“這些人裡,有兩個是去年在揚州殺了鏢師的悍匪,是誰塞進破風堂的?”
錢通哼了一聲,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團:“這是鹽幫給丐幫淨衣派的孝敬清單,每月三百兩,夠養十個叫花子了。老錢我早就說過,淨衣派那幫家夥,早被銀子迷了心竅!”
嶽長風看著嵩山派的書信,手指微微顫抖:“左冷禪竟與匪類勾結……難怪他要踏平華山,是怕我揭發他的事。”
李瑁見三人神色各異,便端起酒碗:“今日請各位來,不是要追究誰的錯,是要尋個解決的法子。商路亂了,華山的藥材運不到江南,破風堂的公道樁沒人捐錢,丐幫的叫花子也討不到飯。朕的意思,是立個‘江湖約’。”
他讓人鋪開一張巨大的羊皮紙,上麵已用朱砂畫好了大唐的商路圖:“第一,各門派不得私設關卡收過路費,商隊通行由官府和江湖人共同護送——官府出令牌,江湖人出人手,工錢從商稅裡出;第二,私販鹽鐵、勾結匪類者,無論哪個門派,官府與江湖人共討之;第三,設‘江湖仲裁堂’,就設在長安西市,由嶽掌門、林堂主、錢長老輪流當值,處理門派糾紛,官府不插手,但仲裁結果需報刑部備案。”
三人看著羊皮紙上的條款,都陷入了沉思。嶽長風顧慮的是門派威望,林小七擔心官府借機控製江湖,錢通則怕仲裁堂成了擺設。
“殿下,這仲裁堂若是斷得不公怎麼辦?”林小七率先發問,鐵尺在指尖轉了個圈,“就像華山護著嵩山,咱們找誰評理去?”
這章沒有結束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!
“那就用這個。”李瑁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,上麵刻著“公正”二字,“仲裁堂斷不了的事,可持此令牌見朕,朕來評理。但朕也有一條,誰敢借令牌徇私,或是勾結官府欺壓旁人,朕的不良人,可認得所有江湖人的臉。”
錢通喝乾碗中的酒,拍著桌子道:“老錢信殿下!當年破風堂分漕糧,殿下沒派兵圍剿,反倒讓官府送來了傷藥,這份情,江湖人記著。隻是那左冷禪……”
“左冷禪那裡,朕自有安排。”李瑁看向嶽長風,“嶽掌門,嵩山派的事,你若不便出手,仲裁堂可發‘江湖令’,召集各門派共討之。朕聽說,武當紫陽真人早就看不慣左冷禪的霸道了。”
嶽長風眼中閃過一絲決然,起身抱拳道:“殿下既信得過華山,嶽某願牽頭立約。隻是……仲裁堂的人手,還需破風堂和丐幫相助。”
林小七與錢通對視一眼,同時起身:“我等附議!”
三日後,西市的“江湖仲裁堂”掛牌了。門麵不大,卻掛著三方的信物:華山的劍穗、破風堂的鐵尺、丐幫的打狗棒。第一樁案子審的就是鹽幫與漕幫的糾紛,林小七按李瑁的意思,讓雙方各讓一步——鹽幫負責江南的陸路運鹽,漕幫管水路,利潤按三七分,還當場罰了鹽幫五百兩銀子,捐給了運河邊的粥棚。
消息傳到嵩山,左冷禪正在封禪台練寒冰掌,聽聞仲裁堂竟管到了他的頭上,氣得一掌拍碎了石桌:“一個黃口小兒,一個過氣掌門,一個叫花子,也敢立規矩?”他對勞德諾道,“去,給長安的眼線傳信,讓他們在仲裁堂周圍挑事,就說破風堂收了波斯商隊的銀子,偏袒胡商。”
勞德諾領命而去,卻不知他的眼線早已被不良人盯上。當晚,幾個嵩山弟子喬裝成漕幫水手,在西市散布謠言,還打傷了兩個維護秩序的破風堂弟子。沒等他們逃出長安,就被不良人堵在了巷子裡,領頭的正是當年跟著李瑁查過王奎案的老卒。
“左掌門的意思,是讓咱們把這些人送回嵩山?”老卒掂著手裡的短刀,看著被捆成粽子的嵩山弟子,語氣裡帶著嘲諷。
林小七趕到時,正見老卒要押人走,便攔住道:“交給仲裁堂審吧。按江湖約,挑事者斷一指,再讓左冷禪來領人——告訴他,長安不是嵩山的地盤。”
仲裁堂審案的消息很快傳開,看熱鬨的江湖人和百姓擠滿了西市。林小七親自用鐵尺挑斷了領頭者的一根手指,錢通在旁大聲宣讀左冷禪勾結匪類的證據,聽得眾人嘩然。從此,再沒人敢輕易挑釁仲裁堂的規矩。
李瑁在政事堂得知消息時,魏叔玉正送來江南鹽稅的新賬冊:“鹽幫按規矩交稅了,還主動幫稅吏巡查私鹽販子。漕幫也說,運河上的船比往日多了三成,商隊的鏢銀都漲了。”
“這就叫‘以江湖治江湖’。”李瑁看著賬冊上的數字,嘴角露出笑意。他讓魏叔玉給仲裁堂送去十麵銅鑼,上麵刻著“商路共護”四個字,“告訴他們,銅鑼響,江湖人就得放下恩怨,先護商隊安全。誰壞了規矩,不光仲裁堂要罰,官府的刀也不認人。”
初夏的長安,西市的江湖仲裁堂前總是擠滿了人。有來告狀的鏢師,有來求助的胡商,甚至還有小門派的弟子來請教如何立規矩。嶽長風每月來長安一次,與林小七、錢通核對賬目;紫陽真人雖沒來,卻讓弟子送來武當的丹藥,供仲裁堂救治受傷的江湖人;連最頑固的左冷禪,也收斂了氣焰,隻是暗地裡讓嵩山弟子加入了護商隊——畢竟,商路通暢了,他的藥材生意也能多賺些銀子。
這日,林小七正在仲裁堂處理一樁鏢師被搶的案子,忽然有人送來一個錦盒。打開一看,裡麵是柄鑲嵌著寶石的彎刀,還有一封信,是波斯商隊的掌櫃寫的:“多謝仲裁堂護商路,此刀乃蘇丹所賜,願與破風堂共守長安西市。”
林小七摩挲著彎刀上的寶石,忽然望向皇城的方向。他知道,這一切能成,不光是江湖人的默契,更是那位殿下在背後撐著——不插手門派恩怨,卻守住了國法的底線;不強迫江湖人低頭,卻讓他們明白,商路通、百姓安,江湖才能真正太平。
暮色中的興慶宮,李瑁憑欄望著西市的方向。那裡的燈火比往日更亮,隱約能聽到銅鑼聲和歡笑聲。他想起剛推行改革時,有人說江湖人是隱患,該儘數剿滅;如今看來,隻要善加引導,讓他們的刀護著商路,讓他們的規矩連著國法,這些看似不羈的江湖人,也能成為大唐的筋骨。
魏叔玉捧著新到的西域商報進來:“殿下,波斯的使者說,要在西市建一座‘友誼坊’,讓胡商和江湖人能常來往。還說……他們的蘇丹,想跟破風堂學怎麼立公道樁。”
李瑁笑了,轉身走進殿內。案上的《江湖誌》又添了新的一頁,上麵寫著:“長安西市,江湖與朝堂相融,商路與民心相通,此乃大唐之幸。”墨跡在燭火下漸漸乾透,像是為這江湖的新秩序,蓋下了一枚堅實的印。
窗外的月光灑在沉香亭的牡丹上,花瓣上的露珠閃著清輝。李瑁知道,江湖的紛爭不會徹底消失,就像邊境的烽燧偶爾還會燃起。但隻要守住“商路共護”的初心,讓江湖的刀為大唐的繁華而揮,這帝國的根基,便會如這牡丹一般,在風雨中開得愈發絢爛。
喜歡武定天下一大唐風雲錄請大家收藏:()武定天下一大唐風雲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