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的初夏,朱雀大街兩側的槐樹已綴滿綠葉,蟬鳴從黎明就開始聒噪,卻蓋不過西市方向傳來的人聲鼎沸。江湖仲裁堂外的空地上,三天前就搭起了一座丈高的木台,台柱裹著朱紅綢布,台側懸掛著兩麵旗幡——左首“江湖”二字用的是百年老鬆煙墨,筆鋒如劍;右首“朝堂”二字摻了朱砂,沉穩如印。辰時未到,木台周圍已擠得水泄不通,連酒樓的二樓、三樓都扒滿了看熱鬨的百姓,賣胡餅的、挑擔子的、挎著藥箱的,都踮著腳往台邊湊,議論聲像潮水般起伏。
“聽說了嗎?這次不光華山、武當的老掌門來了,連西域的‘風沙盟’都派了人,他們用駱駝隊改的鏢隊,據說能在流沙裡走三天三夜不迷路呢!”
“還有江南的‘水月閣’,那些姑娘們用絲綢做的箭囊,又輕又結實,老門派說她們‘玩物喪誌’,可去年救落水商隊時,就是靠那箭囊裡的信號彈才引來救援的……”
“噓,快看!李瑁殿下到了!”
隨著一聲低喝,人群瞬間靜了。李瑁身著素色錦袍,腰間隻係了塊雙魚玉佩,踩著晨光走上木台。他目光掃過台下,左首是傳統門派的陣營——華山掌門嶽長風一襲青衫,手裡攥著那柄傳了七代的“斷水劍”,劍鞘上的雲紋被摩挲得發亮;武當紫陽真人坐在輪椅上,由弟子推著,拂塵垂在膝前,銀絲般的胡須在風中微動;丐幫淨衣派長老錢通抱著個酒葫蘆,不時往嘴裡灌一口,目光卻緊盯著對麵,喉結滾動個不停;還有嵩山派的代理掌門勞德諾,雖站在末位,卻不時偷瞄嶽長風,顯然還在為前幾日的糾紛耿耿於懷。
右首的新勢力陣營則熱鬨得多——破風堂林小七斜倚著台柱,腰間鐵尺的刻度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身後跟著漕幫的“水耗子”阿蠻,那丫頭梳著雙丫髻,手裡轉著枚磨得發亮的銅錢,銅錢邊緣被她鑿了幾個小齒,說是能算路程;西域“絲路盟”盟主石敢當是個紅臉膛的漢子,身後跟著四個高鼻深目的胡商,其中一個波斯商人懷裡揣著個黃銅製的玩意兒,據說是能看時辰的“日晷”,被老門派罵作“奇技淫巧”;江南“水月閣”的閣主蘇輕晚一襲水綠羅裙,手裡捧著架小巧的機關鳶,翅膀上蒙著極薄的蟬翼紗,據說能載著書信飛過三江水路。
“今日請各位來,不為彆的。”李瑁的聲音透過臨時架起的銅喇叭傳開,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,“前幾日仲裁堂來了樁案子:‘快刀門’的老掌門,把用新式短刀的弟子逐出師門,說那刀‘少了三分剛勁’;可那弟子用這短刀,卻在漠北救下了被沙盜圍困的商隊。”他頓了頓,目光落在左首,“嶽掌門,您是江湖前輩,先說說吧。”
嶽長風往前一步,青衫下擺掃過台板,帶起一陣風:“殿下明鑒!江湖之所以能立千年,靠的是‘傳承’二字!我華山派的‘紫霞功’,從祖師爺傳下來,每一代弟子都要先練三年樁功,再學吐納,誰敢跳過一步?去年有個弟子想把吐納口訣改成短句,說方便記,結果練岔了氣,躺了三個月!”他舉起斷水劍,劍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,“這劍,開刃要七道工序,淬火得用秦嶺的泉水,少一步,劍就脆,砍三刀就崩口。飛燕閣的機關弩是快,可上個月在秦嶺,齒輪卡了殼,三個弟子被熊瞎子傷了——這就是不重根基的下場!”
“嶽掌門這話,晚輩就不愛聽了!”林小七直起身,鐵尺在掌心敲出“當啷”響,“去年漠北商隊遇襲,沙盜用的是改良過的彎刀,比咱們的樸刀長半尺,若不是阿蠻的‘水龍炮’,三十多匹駱駝的貨物早沒了!那水龍炮是阿蠻爹用漁船的舊馬達改的,按老規矩,這叫‘離經叛道’,可它能在三丈外把沙盜的帳篷打穿,難道不比死練劈砍強?”
阿蠻把銅錢拍在掌心:“就是!我爹說,當年鄭和下西洋,船也是越改越結實,難道老祖宗造船時,還能料到有蒸汽機?上個月武當的師兄們在秦嶺迷路,若不是我用銅錢上的刻度量樹影,算出方位,他們就得在山裡啃野果!”
石敢當接口道:“我們絲路盟用胡商的‘飛輪’代替鏢旗,在沙漠裡能比傳統鏢隊快兩天!老規矩說‘鏢師不得與胡商同行’,可如今波斯的香料、大食的琉璃都要經咱們的手,死守著老規矩,難道讓商機從眼前飛了?”他身後的波斯商人掀開懷裡的日晷,指針在陽光下投出細影:“這玩意兒能看時辰,比看太陽準,難道也算錯?”
“放肆!”紫陽真人的拂塵猛地一甩,銀絲掃過台板,激起一陣塵土,“你們懂什麼!太極劍講究‘以柔克剛’,可你們的機關弩,連三歲小兒都能扣動扳機,這叫‘投機取巧’!當年‘百曉生’排兵器譜,哪樣不是一刀一劍拚出來的名聲?現在倒好,齒輪、飛輪、水龍炮……再過些年,怕是連馬步都沒人肯紮了!”他指著林小七的鐵尺,“還有你這尺子,非要刻上刻度,說是能量距離,簡直是畫蛇添足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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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畫蛇添足?”蘇輕晚輕撫著機關鳶的翅膀,聲音清脆如鈴,“上個月淮河決堤,是我們的機關鳶帶著求救信飛過洪水,比快馬還早到半日,救了沿岸百戶人家。這鳶的翅膀用的是江南的桑蠶絲,比傳統的紙鳶結實十倍,難道不是好事?”她指尖劃過鳶身,“我們練的‘流雲掌’,照樣每天紮兩個時辰馬步,機關鳶不過是錦上添花,又沒丟了根本。”
台下頓時炸開了鍋。傳統門派的弟子們怒喝“黃毛小兒懂什麼傳承”,新勢力的人則回罵“老頑固守著棺材板不放”,連看熱鬨的百姓都分成了兩派——賣胡餅的張老漢扯著嗓子喊:“我覺得新法子好!我兒子用新織布機,一天能多織兩匹布,可和麵的老手藝沒丟,餅照樣好吃!”旁邊賣糖葫蘆的李婆卻搖頭:“還是老手藝好,我這糖葫蘆的糖熬了三十年,換了法子就不是那味兒了!”
李瑁抬手往下按了按,人群漸漸安靜。他從袖中取出兩卷紙,攤在台上:“各位看這第一卷,是老輩傳下來的《江湖約》,‘尊師重道、戒殺妄為、護佑商旅’這三條,破風堂救漠北商隊時守了,華山派去年護著賑災糧車也守了,可見好規矩是該傳下去的。”他頓了頓,拿起第二卷,“這一卷,是新擬的《創新錄》,上麵寫著‘機關、飛輪等新物,需經仲裁堂查驗,確保不傷無辜、不違道義,便可使用’。”
他看向嶽長風:“嶽掌門,紫霞功的吐納口訣得守,但弟子想在劍穗上裝個小羅盤,方便認路,又有何不可?就像您的斷水劍,七道開刃工序不能少,但若用新淬的鋼,讓劍更韌些,難道不好?”
又轉向林小七:“小七,你的鐵尺刻刻度可以,但不能用機關代替招式——真到了近身相搏,鐵尺上的刻度可幫不了你擋劍。阿蠻的水龍炮,得讓老鏢師看看射程,確保不傷無辜,這規矩不能破。”
錢通突然猛灌一口酒,抹了抹嘴:“老錢懂了!就像我丐幫,汙衣派守著‘乞討濟貧’的老理,淨衣派學著記賬管錢,兩派不吵了,討來的糧食反倒多了!上個月給秦嶺災民分糧,汙衣派認得出誰是真餓,淨衣派算得清賬,搭配著來,比單乾強十倍!”
嶽長風望著台上的兩卷紙,又看了看身後弟子們——他那些徒弟私下裡早就偷偷用機關改良過劍鞘,隻是不敢說。他舉起斷水劍,劍身在陽光下晃了晃:“好!華山願依殿下所言,隻要不破‘尊師重道’的根本,弟子們想試試新法子,便讓他們試!但有一樣,新玩意兒得經仲裁堂查驗,出了岔子,為師門是問!”
“我們破風堂也答應!”林小七舉起鐵尺,“以後新玩意兒先送仲裁堂,絕不為了圖省事壞了‘護佑商旅’的規矩!”石敢當、蘇輕晚也跟著應了,紫陽真人雖沒說話,卻讓弟子把輪椅往前推了半尺,算是默認。
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呼,有人把草帽拋向空中,阿蠻的銅錢轉得更快了,嶽長風的劍穗輕輕晃動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。
午後,仲裁堂裡,嶽長風拿起林小七的鐵尺,眯著眼看上麵的刻度:“這玩意兒……真能算出樹影方位?”
林小七笑著遞過紙筆:“嶽掌門想學,我教您啊!對了,您那紫霞功的吐納口訣,能不能也教教我徒弟?他們總說氣沉不下去……”
“哼,想學吐納?先紮三個月馬步再說!”嶽長風嘴上離開,卻已經接過了紙筆。
窗外,陽光穿過葡萄藤,在地上織出細碎的光斑。新與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,竟比單獨的影子更清晰,也更綿長。木台兩側的旗幡在風裡相碰,發出簌簌的聲響,像是在為這新的平衡喝彩——傳統是根,深紮在長安的泥土裡;創新是葉,舒展在大唐的風裡,根與葉相連,才撐起了這片熱鬨又安穩的江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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