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的積雪剛化儘,朱雀大街的泥水裡還結著薄冰,三匹快馬已踏著碎冰衝出城門。沈青玄將“江湖聯盟”的杏黃旗牢牢係在馬鞍前,旗麵雖被夜風刮得有些發皺,那朵由各派徽記組成的團花卻依舊醒目——青竹幫的竹節紋纏著黑虎門的虎頭,五毒教的蛇紋繞著丐幫的蓮花,最中央是枚小小的算盤,代表著商隊與書院共同的印記。
“沈先生,這青竹幫與黑虎門的積怨,可比這淮河的淤泥還深。”錢通勒住馬韁,從褡褳裡掏出個油布包,裡麵是兩派近三十年的紛爭卷宗,最底下那頁泛黃的紙記著:“開元十七年,黑虎門截青竹幫漕糧三十石,青竹幫毀黑虎門貨棧一座。”墨跡邊緣已磨得發毛,卻仍能看出當年記錄者用力的痕跡。
沈青玄嗬出一團白氣,指尖在卷宗上輕叩:“昨日李王爺特意交代,調解紛爭要像疏通商路,堵不如疏。”他從袖中取出份新繪的淮南漕運圖,圖上用紅筆標著被兩派械鬥阻斷的碼頭,旁邊密密麻麻注著商隊損失:“綢緞商張記,積壓貨物黴變損失銀二百兩;茶葉商王記,延誤交貨罰銀一百五十兩……”
快馬行至淮河渡口時,正撞見兩幫人在岸邊對峙。青竹幫的漢子們光著膀子,竹篙在凍土上戳出一個個深坑,領頭的獨眼幫主唾沫橫飛:“姓趙的,今日不把碼頭還給老子,就把你們黑虎門的虎頭旗扔進淮河喂魚!”
黑虎門門主趙虎一身玄色勁裝,手裡的虎頭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,身後的弟子已拉開架勢:“李獨眼,彆給臉不要臉!這碼頭是我們流血拚下來的,有本事你就來搶!”他腳邊堆著幾截斷竹,顯然是剛拆了青竹幫的標記。
碼頭上的貨箱倒了一地,江南運來的雲錦被馬蹄踩進泥裡,蜀地的磚茶散落得四處都是。一個穿藍布衫的商人蹲在地上抹眼淚,他的船被兩幫人堵在江心三日,一船新鮮荔枝全爛在了艙裡,那是準備送給淮南知府做壽禮的。
“都住手!”沈青玄翻身下馬,將杏黃旗猛地往地上一插。旗麵在江風裡展開的瞬間,兩幫人的動作竟齊齊頓住。去年聯盟調解嶺南鹽幫與漁民的紛爭時,便是憑著這麵旗,讓打了二十年的仇家分了鹽引,還合開了三家漁貨棧。如今江湖上早傳開了:“黃旗到,恩怨了;公斷明,商路通。”
李獨眼盯著旗上的青竹纏虎頭紋樣,喉結滾動了兩下:“沈先生來得正好,您給評評理,這碼頭是我們青竹幫祖輩打下的,他們憑什麼搶?”他扯開衣襟,露出胸口的疤痕,“這是十年前跟黑虎門搶碼頭時留下的,血債還沒算清呢!”
趙虎卻冷笑一聲,從懷裡掏出塊褪色的木牌:“這是二十年前,我們老幫主從這碼頭撈上來的,上麵刻著黑虎門的記號!要論祖宗,誰比得過這塊牌子?”他將木牌往地上一摔,“再說了,上個月洪水衝垮了碼頭棧橋,是我們黑虎門弟兄跳進冰水裡搶修的,他們青竹幫縮在窩裡烤火,憑什麼占大頭?”
沈青玄沒急著接話,反倒讓人找來渡口的老艄公。老漢姓周,在這淮河上撐了五十年船,耳朵背,說話卻中氣十足。他蹲在碼頭的木樁旁,用煙杆敲了敲樁底:“沈先生您看,這樁子底下有青竹幫的老記號,是三十年前李獨眼他爹帶人打的。”又挪到西頭的棧橋,“這棧橋的木料是黑虎門去年從山裡運來的,上麵還有他們幫主的火漆印。”
錢通在一旁翻卷宗,忽然“哎呀”一聲:“找到了!十年前你們搶的那批漕糧,原是中間的牙行搞鬼,故意把交貨日期說岔了,讓你們兩邊撞了車!”他指著卷宗上的供詞記錄,“那牙行老板後來被官府抓了,招認是收了吐蕃商人的錢,故意攪亂淮南漕運。”
沈青玄這才開口,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:“碼頭的樁子是青竹幫的,棧橋是黑虎門的,就像這淮河,少了岸不行,少了橋也不行。”他讓人抬來張八仙桌,鋪上聯盟新訂的《漕運分利章程》,“依章程,碼頭收益按七三分成——青竹幫七成,占著老樁子的理;黑虎門三成,算搶修棧橋的功。過路費兩派各抽一成,剩下的用來修碼頭、補棧橋,再給周老漢這樣的艄公們設個養老錢。賬目由聯盟商號派賬房來管,就像書院的賬本,每月初一在碼頭的布告欄上公示,誰都能看。”
李獨眼捏著章程的手指關節發白,忽然抬頭問趙虎:“你家老三的腿傷咋樣了?去年修棧橋被石頭砸的。”趙虎愣了愣,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:“這是我托人從蜀地買的膏藥,專治跌打損傷,本想送你又抹不開麵子。”
兩人對視片刻,忽然同時大笑起來。李獨眼接過膏藥往懷裡一揣,趙虎拿起筆在章程上按下手印,墨汁濺在指節的傷疤上,竟像是給舊傷添了道新的印記。
離開淮南時,江麵上的霧剛散。青竹幫的竹篙上都係了黑虎門的虎頭結,黑虎門弟子的刀鞘上纏著青竹絲,商隊的船正一艘艘靠岸,船頭都插著“聯盟公斷”的小木牌。周老漢撐著船送他們過江,嘴裡哼著新編成的《碼頭謠》:“竹是骨,虎是筋,合在一起撐乾坤;貨船來,商隊走,淮河兩岸不愁銀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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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到江心時,沈青玄回頭望去,見兩幫弟子正合力往碼頭搬新到的綢緞,李獨眼的侄子正幫趙虎的兒子係腰帶,那腰帶一半是青竹紋,一半係虎頭紋,在朝陽下閃著光。
回到長安的第二天,嶺南的急報就送到了書院。五毒教與苗疆趕屍派為了爭奪瘴江邊的“七星草”產地,已在山裡打了三架,連帶著往中原運藥材的商隊都被堵在了山口。李瑁看過信,當即點了清玄道長與五毒教聖女阿蠻同去:“清玄道長懂醫理,知道七星草除了煉毒還能救人;阿蠻熟悉瘴江地形,再帶上書院編的《藥材分采圖譜》,定能說通。”
三日後,嶺南傳回消息:兩派不僅按圖譜分了產地——陽坡歸五毒教采,陰坡歸趕屍派采,還約定每月初三交換采摘心得。阿蠻在信裡說,趕屍派長老用七星草配的“活絡丹”效果極好,已托商隊送了十瓶回書院,給孩子們練功用。
消息傳開,各地的紛爭調解請求像雪片般飛來。山東的“快馬鏢行”與“順風驛站”為了搶客源天天鬥毆,聯盟使者讓他們合開了“鏢驛聯營”:鏢行負責護送,驛站管食宿,客人付一份錢能享兩份服務,不到一個月,生意就比從前好了三倍。
川西的馬幫與腳夫為了山道收費吵得不可開交,使者丈量山道後劃了上下線:馬幫走上坡,腳夫走下坡,各不相擾,還能在山腰的茶亭互相通報路況。如今茶亭裡掛著塊木牌,寫著“馬幫讓腳夫三分路,腳夫謝馬幫一聲好”,都是用雙方的工具刻的——馬幫的馬蹄鐵拓印,腳夫的扁擔木紋。
最棘手的是漠北的紛爭。鷹愁澗的蒼鷹幫與回紇牧馬人爭草場,都動了弓箭。李瑁親自帶著書院的漠北弟子阿古拉前往,他沒說草場該歸誰,反倒讓人從長安運去苜蓿種子,劃出一半草場種苜蓿:“這草既能喂馬,又能固沙,收了草兩派平分,剩下的賣給商隊做飼料,比搶來搶去強。”
他還請了中原的農師教雙方耕種,蒼鷹幫幫主看著綠油油的苜蓿田,忽然摘下腰間的鷹羽遞給回紇頭領:“明年播種,我派十個弟兄幫你。”回紇頭領解下彎刀上的寶石回贈:“我讓牧馬人教你們識水源,這草原上的井,我們比誰都清楚。”
初夏的聯盟大會上,各地送來的調解文書堆滿了整張案桌。錢通戴著老花鏡,在《江湖紛爭調解錄》上一筆一劃地記著,墨跡透過紙背,在襯紙上印出淡淡的痕:“淮南碼頭案,和解;嶺南毒草案,和解;漠北草場案,和解……”已記滿了三卷,每卷的封皮都貼著雙方交換的信物——青竹哨與虎頭符、毒草圖譜與丹方、鷹羽與寶石。
李瑁翻著新修訂的《江湖公斷章程》,上麵除了斷訟規則,還添了許多新條目:“凡和解門派,需合辦一樁公益事,或修橋,或辦學,或助商隊”“每年三月初三設‘和解宴’,各派共飲一杯酒,將舊怨寫在紙上燒了,灰燼撒進商路的土裡”。
“你看這章程,”李瑁指著其中一頁,沈青玄湊近一看,上麵是丫丫用算珠擺的“和”字圖案,旁邊注著:“就像商隊算賬,收支平衡才長久。”窗外的石榴樹已抽出新葉,那是淮南青竹幫與黑虎門合送的,樹乾上纏著青竹,枝椏係著虎頭結,如今竟抽出了帶著兩種紋樣的新芽。
沈青玄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淮南來信,說碼頭的賬目公示後,兩派弟子的家人開始互相通婚,李獨眼的女兒嫁了趙虎的侄子,嫁妝裡就有那本《漕運分利章程》,用紅綢包著,說是“比傳家寶還金貴”。信末附了張畫,是新出生的娃娃,繈褓上繡著青竹纏虎頭的紋樣。
暮色中的長安城,商隊歸營的駝鈴聲與書院的讀書聲撞在一起,碎成滿地金輝。賬房裡,《江湖公斷章程》的抄本正被快馬送往各地,每頁都印著那個由各派徽記組成的團花。沈青玄撫摸著紙頁,忽然明白,所謂調解,從來不是讓誰輸誰贏,而是讓原本對立的人,在同一片土地上,重新找到共生的理由——就像淮河的岸與橋,少了誰,商隊都到不了遠方。
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,三記,沉穩悠長。沈青玄望向窗外,那棵石榴樹的影子落在《江湖紛爭調解錄》上,枝葉交錯,竟像是無數條路,最終都通向同一個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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