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像一層薄紗,輕輕籠住武學書院的青磚灰瓦,沙盤室裡已彌漫開淡淡的鬆煙墨香。李瑁握著一根竹杖,杖端裹著防滑的鹿皮,在沙盤上輕輕點觸時,發出細微的沙沙聲,仿佛在撫摸大地的脈絡。那沙盤足有半間屋子大小,鋪著從漠北運來的細膩白沙,顆粒均勻,踩上去悄無聲息。上麵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木牌,紅、藍、綠三色分明——紅色標戍堡,藍色記商棧,綠色代學堂,仿佛將大唐的山河脈絡都濃縮在了這方寸之間,連最細微的溪流都用銀線標出,在晨光中閃著微光。
“先看邊境。”李瑁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傳到每個在場者耳中。他身著素色錦袍,袖口繡著暗紋流雲,腰間係著一塊雙魚玉佩,是去年西域商隊送的和田玉。他指尖劃過西北方向,那裡插著一排朱紅色的木牌,牌上用墨筆寫著“戍堡”“烽燧”“驛站”等字樣,旁邊還標注著數字:“這裡是河西走廊,吐蕃、回紇、大食的勢力在此交錯,商路安危直接關係到中原的綢緞、茶葉能不能順利運到西域。上個月突厥殘部突襲了三隊商隊,搶走了二十匹絲綢和五十擔茶葉,連趕車的老漢都被打傷了,現在還在長安的醫館養傷。”
他俯身拿起一枚紅色木牌,木牌上刻著細小的花紋,是工匠特意雕的胡楊林圖案。他穩穩將木牌插在沙盤中標記為“玉門關”的位置,竹杖在沙上劃出一道弧線,揚起的細沙在光線下像碎金:“咱們要在這裡建一座戍堡,規模不用太大,能駐紮五十人即可,但牆必須築得厚實——用當地的黃土混合糯米汁夯實,底層還要埋三層青磚,牆角要砌成弧形,能分散衝擊力,至少能抵擋投石機的衝擊。”
沈青玄捧著一本厚厚的冊子,冊子封麵是牛皮做的,邊角已經磨得發亮。他翻到“玉門關戍堡”那一頁,紙頁邊緣已被翻得起了毛邊,上麵貼著幾張草圖,是工匠畫的戍堡剖麵圖。他念道:“根據勘察,當地有優質黏土,含沙量低,黏性強,適合築牆。附近的胡楊林可提供木材,直徑超過一尺的樹乾用來做梁柱,細枝能編筐子,連樹皮都能剝下來熬膠。還能雇傭三十名熟悉地形的回紇牧民參與修建,他們擅長在沙地裡打地基,說用‘紅柳枝加砂礫’的法子,能防地鼠打洞。”
他抬眼看向李瑁,眼裡帶著細致:“工錢按日結算,每人每天兩升米加十文錢,管兩頓飯,其中一頓要帶肉——回紇人說,有肉才能有力氣乾活,最好是羊肉,他們不怎麼吃豬肉。另外得備些傷藥,上次勘察時有個牧民被蠍子蜇了,用咱們的解毒膏塗了三天就好了,現在見人就誇‘中原藥膏神了’。”
李瑁點點頭,竹杖移向東北方向,那裡的白沙上還留著昨夜畫的淺淺水紋,代表鴨綠江。“遼東這邊,靺鞨各部時而歸附時而叛亂,上個月有個部落突襲了咱們的鹽隊,搶走了三百斤海鹽,那可是咱們跟江南鹽商訂的貨,耽誤了十多家醬園的生意。”他在江畔插下三枚紅色木牌,呈品字形,“三座了望塔,塔高五丈,分三層,每層都要設箭窗和銅鑼。底層住人,二層堆糧草,頂層放信號設備。白日見敵放黑煙,用的鬆煙加狼糞,煙濃且直;夜裡燃火把,分三色——紅光示警,白光求援,綠光報平安。”
他頓了頓,指尖在沙上畫了個圈:“一塔示警,兩塔呼應,三塔齊鳴則意味著敵眾我寡,附近的獵戶、村民見信號要立刻集結。塔下要挖地窖,存夠三個月的乾糧和水,萬一被圍困也能撐得住。對了,塔門要做兩道,外層是鐵門,內層是木閘,防衝撞也防火攻。”
負責遼東事務的唐煜上前一步,他臉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疤痕,是上次護鹽隊時被箭矢劃傷的,此刻卻帶著笑意:“屬下已與靺鞨的白山部談妥,他們提供木料和勞力,咱們出鐵器和鹽巴作為交換。他們的首領叫阿骨打,是個壯漢,喝了三碗烈酒才拍板,說隻要能安穩做買賣,願意幫咱們守塔。”
他摸了摸腰間的彎刀,刀鞘上掛著個狼牙配飾:“還特意說了,塔上要多備些乾辣椒,說是對付熊瞎子也管用——上次他們的人在塔上守夜,就靠辣椒麵逼退了一頭黑熊,那熊被辣得直打噴嚏,嗷嗚叫著跑了,現在成了部落裡的笑話。”
眾人低笑幾聲,沙盤室裡的氣氛輕鬆了些。李瑁也微微笑了笑,竹杖轉向中原腹地,指尖點在長安的位置:“邊境是盾,中原便是血脈。長安西市的聯盟總號要擴建成三層樓,底層賣大宗商品,像江南的絲綢、蜀地的茶葉、嶺南的香料,都設專櫃。雇十個夥計,每人每月三百文工錢,其中兩個要會說胡語,一個懂突厥話,一個通波斯語,方便招待西域商人。”
他走到沙盤邊緣,拿起一個藍色木牌,上麵刻著“貨棧”二字:“二層做‘樣品交易’,小商隊不用帶實物,看樣訂貨即可,咱們負責擔保運輸。比如江南的綢緞,掛塊樣品,標上‘上等杭綢,每匹三兩’,商人看中了,直接付定金,咱們從倉庫調貨,省去他們押貨的風險。雇三個賬房先生,必須會用算盤,還得認得各地的貨幣——上次有個波斯商人用銀幣付賬,夥計差點按銅錢算,虧得賬房及時發現,不然要少賺二十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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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賬的錢通劈裡啪啦打著算盤,算珠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,他麵前堆著一摞賬本,最上麵的寫著“四月收支明細”。他接口道:“擴建要花五百兩銀子,木料用的是秦嶺的鬆木,結實耐潮;磚瓦選的是洛陽窯的青磚青瓦,下雨不滲水。但每月能多賺八十兩,不出七年就能回本。而且咱們的‘賒賬通’業務越來越火,上個月就有二十個小商隊靠這個盤活了生意。”
他翻出一本賬簿,指著其中一頁:“你看這個,汴州的張記布莊,開春時沒錢進貨,在咱們這賒了五十匹布,賣完就還了,還多給了五兩利息,說‘比借高利貸踏實多了’。還有個賣瓷器的老漢,以前走街串巷隻能賣方圓百裡,現在通過咱們的貨棧,把貨賣到了幽州,這次特意送來一窯‘聯盟專用’的青花碗,碗底還燒著‘江湖’二字,說以後咱們的茶館就用他的碗。”
李瑁竹杖輕點沙盤上的洛陽城,那裡的綠色木牌最多,密密麻麻像片小樹林。“這裡是文脈所在,也是咱們的‘軟實力’。武學書局要再招十位先生,把《江湖總誌》擴充到二十卷,新增‘海外篇’,專門記錄扶桑的劍道、天竺的瑜伽、大食的騎兵術。”他拿起一本樣書,封麵是深藍色的布麵,燙著金字,翻開其中一頁,上麵畫著簡易的圖示,旁邊注著小字。
“你看這段,是從波斯商人那裡學來的‘沙漠取水法’,挖個坑,鋪層塑料布,中間放個陶罐,太陽曬一天能接半罐水,去年救了在羅布泊迷路的商隊。還有這個,扶桑的‘拔刀術’,圖上標著發力的角度,咱們的弟子學了,出刀速度快了三成。”他把書遞給身邊的周先生,“插圖要再細致些,最好讓畫匠去現場看,彆畫錯了刀柄的紋路。”
負責書局的周先生是個戴眼鏡的老秀才,鏡片厚得像瓶底,他推了推眼鏡,連連點頭:“已經派弟子去泉州,跟阿拉伯商人學天文曆法,他們的星盤據說能精準定位,對航海很有用。還請了五台山的空明大師,他曾去天竺遊學十年,正忙著寫《異域禪法》,裡麵講的‘冥想術’,據說能讓人在打鬥中保持清醒,將來也收入總誌。”
他從袖中掏出幾張畫稿:“您說要加插畫,咱們找了蘇州最好的畫匠,正在畫‘各國兵器圖譜’,這是吐蕃的長柄刀,這是大食的彎刀,下個月就能出樣稿。對了,還收了個小徒弟,才十二歲,毛筆字寫得極好,抄書又快又工整,我打算讓他專門抄錄海外篇,孩子眼睛亮,學外語快。”
“江湖學堂要在蘇州再開一家分堂。”李瑁的竹杖點在蘇州的位置,那裡的白沙被染成了淡淡的綠色,還插著幾個小木人,代表讀書的孩子。“去年長安的學堂收了三百個孩子,一半是災民孤兒,學費全免,書本費從商號利潤裡出。有個叫小石頭的孩子,爹娘在洪水裡沒了,剛來時見人就躲,現在敢主動給先生遞茶了,上個月還考了算術第一。”
他語氣柔和了些,像是想起了什麼溫暖的事:“蘇州的分堂要加開‘技藝班’,請織娘教刺繡,請木匠教手藝,讓孩子們學門本事。織娘我都找好了,是蘇州織造府退下來的,據說曾給楊貴妃繡過披帛,現在老了,說想‘教些娃娃,讓手藝傳下去’。木匠是個瘸腿的老兵,以前在工部做過活,打家具又快又結實,他說‘教孩子做木活,不光是學手藝,更是學本分——料子要真,榫卯要嚴,做人也一樣’。”
沙盤室裡靜了片刻,眾人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木牌,仿佛能看到戍堡的炊煙在晨霧中升起,牧民們扛著木料往高處走;貨棧的夥計正忙著卸貨,波斯商人用生硬的漢語討價還價;學堂的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飄出牆外,夾雜著織娘教刺繡時的溫柔叮囑。
李瑁拿起最後一枚木牌,上麵用金粉寫著“天下江湖”四個篆字,木牌邊緣刻著纏枝蓮紋,是他親手雕的。他沉吟片刻,將木牌輕輕放在沙盤的正中央——那裡,正是長安的位置。
“邊境的戍堡要能擋風,中原的貨棧要能通脈,江南的學堂要能養氣。”他環視眾人,目光掃過每個人臉上的神情,有沈青玄的嚴謹,有唐煜的爽朗,有錢通的細致,也有周先生的儒雅。“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,也不是一人一事的功。但隻要咱們照著這個布局走下去,將來江湖人提起聯盟,就知道這裡既是擋風的牆,也是賺錢的路,更是安心的家。”
晨霧漸漸散去,陽光透過窗欞照進沙盤室,在白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李瑁的身影被拉得很長,與那些木牌的影子交織在一起,仿佛一幅正在徐徐展開的畫卷。牆角的銅壺滴漏滴答作響,記錄著時光,也見證著一個江湖新格局的誕生——那些紅色的戍堡會守住疆土,藍色的商棧會連通四方,綠色的學堂會滋養出一代又一代心懷江湖的人。
沙盤旁的架子上,放著一盆剛開的茉莉,香氣清淡。李瑁伸手拂過一片花瓣,指尖沾了點露水,他輕聲道:“走吧,該去看看學堂的孩子們早讀了。”眾人應聲跟上,腳步聲在走廊裡回蕩,像一串踏實的鼓點,敲在通往未來的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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