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城總壇的銀杏葉落了滿地,文宣部的周先生卻捧著一摞卷宗,在議事堂裡急得打轉。卷宗最上麵是張波斯商人手繪的“西市風物圖”,圖上用紅筆圈出十幾處——胡商開的“波斯戲園”裡,年輕弟子擠著看旋轉的胡姬舞,連鐵劍門的早課都空了半堂;新羅人擺的“算卦攤”前,清議堂的學徒正圍著聽“星象改命說”,把老祖宗傳下的“善惡有報”拋在腦後;最讓周先生心驚的是頁腳的小字:“近來弟子間流傳‘中原武學不如大食彎刀’,已有三人要退出門派,去學‘西域奇術’。”
“盟主,再不管管,咱們的根都要被挖了!”周先生把卷宗拍在案上,泛黃的紙頁上,各分壇報來的“異聞錄”密密麻麻:隴右分壇的弟子學著波斯人披長袍、戴尖帽,說“這樣才夠氣派”;嶺南分壇的藥農竟用大食傳來的“占卜法”選采藥時辰,把蘇婉教的“看天象、辨節氣”忘得一乾二淨;連義學的孩童都吵著要學“胡語”,說“漢話太土,不如波斯語好聽”。
李瑁指尖劃過卷宗裡的“退出門派申請書”,申請人是鐵劍門的一個少年,字跡歪扭卻透著執拗:“波斯戲園的飛刀表演比師父的‘流星趕月’厲害,弟子要去學真本事。”他想起汾州文化節上,那少年還舉著鐵劍,得意地說“要把咱們的劍法傳遍西域”,不過半年,心思竟變得如此之快。
“外來的東西像陣風,”李瑁望著窗外飄落的銀杏葉,“能吹開繁花,也能吹倒籬笆。關鍵是咱們的籬笆夠不夠結實,根紮得夠不夠深。”他轉向趙虎,“去把那三個要退出門派的弟子找來,我倒要聽聽,他們覺得‘西域奇術’哪裡比江湖武學強。”
三個少年被帶到總壇時,還帶著幾分不服氣。為首的少年叫石敢當,原是鐵劍門最有天賦的學徒,此刻脖子梗著:“波斯的飛刀能百步穿楊,咱們的劍再快,也得近身才能打;大食的‘點石成金術’實為煉金術)能變銀子,比咱們護商跑斷腿強多了!”
“你見過真的點石成金?”李瑁反問。石敢當愣了愣:“戲園裡的波斯人說的……”“那你見過護民部的弟子在淮州洪水時,用‘輕功’救出被困的百姓嗎?”李瑁又問,“見過百草堂的蘇醫師用‘針灸術’治好突厥老漢的腿疾嗎?”
少年們低下頭,李瑁放緩了語氣:“外來的技藝或許新奇,但江湖的武學、醫術、道義,是無數先輩用命換來的,能護人、救人、安人,這才是真本事。就像波斯的琉璃再亮,也照不透人心;咱們的銅鏡雖樸素,卻能照見善惡。”
他讓人取來波斯飛刀和鐵劍門的短劍,放在石敢當麵前:“你用飛刀試試能不能劈開這根鐵條。”石敢當揮刀砍去,飛刀應聲而斷;換了短劍,他卻隻用三成力,就將鐵條劈成兩半。“不是飛刀不厲害,”李瑁道,“是它隻適合表演,不適合護商、救災。咱們的武學,從來不是為了炫耀,是為了擔當。”
這番話讓少年們紅了臉,石敢當當場跪下:“弟子糊塗,再也不貪慕新奇了!”
這事傳開後,李瑁決定在藝苑開設“文化論道堂”,每月初一開講,既請外來商人講異域文化,也讓江湖各派展示自家傳承。第一期的主題就定為“何為真本事”,李瑁特意讓人在堂前擺了兩樣東西:波斯戲園的飛刀和護民部用過的救援繩,繩上還留著洪水衝刷的痕跡。
論道堂開講那日,擠得水泄不通。波斯商人哈曼被請上台,他沒講飛刀,反倒說起了波斯的“天文曆法”:“我們觀測星象,是為了確定商路的季節,不是為了‘改命’;大食的煉金術,其實是為了提純金屬,造更好的工具,不是為了變銀子。”
台下一片嘩然,哈曼笑著補充:“就像你們的武學,不是為了爭鬥,是為了守護。每種文化都有精華和糟粕,得學會分辨。”
接下來,蘇婉帶著藥農們展示“節氣采藥法”,用圖譜對比:按波斯曆法采藥,成活率隻有三成;按中原“清明采芽、霜降挖根”的規矩,成活率能達八成。“這不是說波斯曆法不好,”蘇婉道,“是它不適合咱們的土地。就像胡姬舞好看,卻不如咱們的‘盾牌舞’能禦敵,各有各的用處。”
最震撼的是文宣部播放的“江湖百功圖”——用連環畫報的形式,記錄了鐵劍門的“淬火術”如何造出堅韌的農具,清風觀的“觀氣法”如何預測山洪,嶺南俚族的“蛇毒療法”如何解馬蜂蜇傷。當看到護民部的弟子用“硬氣功”頂住即將坍塌的糧倉,救下二十石糧食時,連最癡迷胡舞的少年都鼓起了掌。
論道堂開了半年,弟子們的疑惑漸漸消散,反倒生出了“融新”的巧思。鐵劍門的趙鐵柱讓波斯工匠在劍鞘上刻“防滑紋”,借鑒了琉璃器的雕花技法,既美觀又實用;百草堂的藥農學阿拉伯商人的“蒸餾法”,改良了薄荷露的提取工藝,藥效提高了兩倍;甚至清議堂的判詞,都開始用突厥的諺語“狼再凶,也怕群羊”來講團結的道理,百姓聽得更入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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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瑁見時機成熟,又發起“文化融合展”,在藝苑設了八個展區,每個展區都擺著“本土傳承”與“外來融合”的對比品:
“兵器區”裡,鐵劍門的“波斯紋短劍”旁,擺著原版波斯彎刀,標簽上寫著“保留劍身韌性,借鑒雕花防滑,更適合護商實戰”;
“醫藥區”中,百草堂的“蒸餾薄荷露”與阿拉伯精油並列,旁邊附著重症患者的感謝信:“中原藥材配異域技法,療效更快”;
“藝術區”最熱鬨,突厥的“鷹舞”融進了鐵劍門的“劍穗功”,舞者旋轉時,劍穗劃出的弧線與鷹羽的軌跡完美重合;波斯的琉特琴與漢家的古箏合奏《絲路行》,琴音裡既有駝鈴的悠揚,又有馬幫的鏗鏘。
來看展的波斯商人指著一幅“萬國俠義圖”,畫上波斯商隊遇襲時,護民部的弟子用“輕功”傳遞求救信號,突厥騎手用“箭術”掩護,嶺南俚族用“毒箭”擊退馬賊,配文寫著“俠義無國界,技法可相融”。“這才是真正的文化!”商人感慨,“不是誰取代誰,是手拉手往前走。”
義學的孩子們更是融出新意。阿古拉把突厥的“摔跤步法”編進“盾牌舞”,讓陣型變換更靈活;卓瑪用吐蕃的“彩砂畫”技法,在藥園的石板路上畫出藥材圖譜,既美觀又能教人藥;連最調皮的小石頭,都用波斯琉璃的邊角料,給鐵劍門的“淬火舞”做了“火星道具”,夜晚表演時,流光溢彩,比真火星更安全。
周先生看著這些成果,在“論道錄”上寫道:“文化如河,堵則潰,疏則通。外來文化是支流,能讓主河更寬廣,卻不能改其航向。”他特意把這句話刻在論道堂的柱子上,旁邊配了幅“文化樹”圖:樹根是“俠義”“仁心”,樹乾是中原文化,枝椏上嫁接了波斯、大食、突厥的文化枝條,結出的果實卻寫著“江湖新貌”。
深秋時節,大食的傳教士來訪,帶來了修訂後的《教義》,裡麵竟添了“尊重他族道義”的章節。傳教士對李瑁說:“你們的論道堂讓我明白,真正的信仰不是讓彆人跟從,是各自堅守,彼此尊重。就像你們的劍和我們的彎刀,都能守護安寧,何必分高下?”
李瑁請他在論道堂講經,自己則坐在台下聽。當傳教士講到“慈悲”時,李瑁讓人抬上百草堂的“救死扶傷登記簿”,上麵記著十年間救治各族百姓三萬餘人。“這就是江湖的慈悲,”李瑁道,“不求來世,隻問今生;不向神佛,隻向人心。”
傳教士深深鞠躬:“我要把這些故事帶回大食,讓他們知道,大唐的江湖,有比黃金更珍貴的東西。”
文化融合展結束後,李瑁讓人把最受歡迎的“波斯紋短劍”“蒸餾薄荷露”“萬國俠義圖”送去長安,鄭玄見了,特意呈給唐太宗。皇帝看後提筆禦批:“守正不泥古,融新不媚外,此乃治國、治盟之道也。”
消息傳回青城,總壇上下備受鼓舞。趙鐵柱琢磨著要跟新羅鐵匠合作,改良農具的“刃口弧度”;蘇婉計劃去西域,看看能不能把“藏紅花”與中原的“紅花”雜交,培育出更耐旱的品種;連清議堂都開始編《異域風物考》,詳細記載各國文化的優劣,供弟子們參考。
冬日的藝苑裡,論道堂的爐火正旺。李瑁看著各族弟子圍坐在一起,有的在臨摹波斯的天文圖,研究如何改良“觀氣法”預測沙暴;有的在翻譯突厥的《畜牧經》,想把“草原牧馬術”用到護商隊的馬廄裡;石敢當則在給新鑄的短劍刻花紋,刀工裡既有波斯的靈動,又有鐵劍門的沉穩。
“盟主你看,”石敢當舉著短劍笑道,“這花紋既好看,又能防手滑,下次護商遇到風雪,準能用得上!”
李瑁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,雪花落在“文化樹”的枝椏上,像給新芽蓋了層棉被。他忽然明白,應對外部文化衝擊,最高明的法子不是抗拒,而是像這棵樹——把外來的風雨變成養分,讓本土的根脈長得更深,結出既帶著泥土氣息,又沾著雨露芬芳的果實。
論道堂的鐘聲響起,驚起簷下的飛鳥。鐘聲裡,有中原的渾厚,有西域的清越,混在一起,竟比任何一種單一的聲音都更悠長。李瑁知道,這場關於文化的對話永遠不會結束,衝擊或許還會以新的形式出現,但隻要江湖人守住“守正融新”的初心,這方天地裡的文化之河,就會永遠奔騰向前,既不忘來路,也奔赴前程。
爐火旁,孩子們又在唱新編的《文化謠》:“胡風來,漢雨去,根在土中花滿枝;你也學,我也習,江湖文化萬年青……”歌聲混著翻書聲、打鐵聲、討論聲,像首溫暖的交響曲,在青城的冬日裡,靜靜流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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