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旗在黑水鎮上空飄揚的第七日,一場不期而至的秋雨洗刷著這座飽經戰火的城鎮。雨水敲打著屋簷,在青石街道上彙成涓涓細流,衝淡了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儘的硝煙與血腥味。然而,比秋雨更冷的暗流,正在新生的政權內部悄然湧動。
臨時設立的“鎮撫司”衙門內,氣氛凝重。這裡是蕭徹處理軍法肅奸事務的地方,原本是鎮上一家富商的宅邸,如今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。堂下跪著三名被縛的漢子,皆是衣衫襤褸,麵帶菜色,卻是幾日前才率部來投的一支小股義軍頭領。旁邊還站著幾名臉色鐵青、身穿綾羅的新附地方鄉紳。
蕭徹高坐堂上,未著甲胄,隻一身玄色勁裝,左肋處的傷口似乎並未影響他坐姿的挺拔。他麵無表情地聽著負責審訊的校尉稟報。
“將軍,已查明。張橫、李肆、王伍三人,假借籌措軍糧之名,縱兵搶掠城南趙家莊,打死抵抗莊丁三人,強奪糧畜,並……侮辱婦女數人。”校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,“趙員外等前來告發,人證物證俱在。”
那跪著的張橫猛地抬起頭,臉上帶著不服與蠻橫:“蕭將軍!俺們兄弟提著腦袋來投奔,不就是為了一口飯吃?弟兄們餓得前胸貼後背,借他趙家莊點糧食怎麼了?那些泥腿子不肯給,打死活該!至於女人……兄弟們憋久了,快活一下又不會少塊肉!憑什麼抓我們?”
他身後的李肆、王伍也梗著脖子附和:“就是!咱們是來打北凜狗的,不是來受這些富家翁氣的!”
一旁的趙員外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他們:“你……你們這群匪類!公主殿下仁德,收留爾等,爾等竟如此無法無天!”
蕭徹的目光淡淡掃過那三名義軍頭領,又看了看義憤填膺的趙員外等人,最後落在案幾上那幾份沾著泥點的證詞上。他沒有立刻說話,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,那單調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內回蕩,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眾人的心尖上。
“依軍法,該當如何?”他終於開口,聲音平靜無波。
校尉深吸一口氣,朗聲道:“無故搶掠民財,杖一百!殺傷人命,償命!奸淫婦女,斬立決!”
張橫三人臉色瞬間慘白。張橫嘶吼道:“蕭徹!你不能殺我們!我們是來投效公主的!你殺了我們,就不怕寒了其他義軍兄弟的心嗎?!”
“是啊將軍!”旁邊一名原本與張橫等人交好、新被任命為校尉的義軍頭領也忍不住出聲求情,“張橫他們確實有錯,但念在是初犯,而且……而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際,可否從輕發落,讓他們戴罪立功?”
堂內一些來自草莽的將領也麵露不忍之色,顯然覺得處罰過重。
蕭徹抬眸,看向那名求情的校尉,眼神沒有任何溫度:“軍法如山,豈容兒戲?今日因‘用人之際’便可縱容搶掠殺人,明日是否便可縱容叛國投敵?”
他站起身,走到張橫麵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:“你等饑餓,可向軍需官申領。申領不得,可向上稟報。縱有萬般理由,亦不是爾等禍害百姓、踐踏律法的借口!”
他的聲音陡然轉厲,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意:“公主殿下立旗,是為光複河山,拯民於水火,非是爾等趁亂逞凶之庇護!來投者,守我規矩,便是我兄弟;壞我法度,便是敵人!”
“拖出去!”蕭徹猛地一揮手,“按軍法,明正典刑!首級傳示各營,以儆效尤!”
“遵令!”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上前,不顧張橫等人的哭嚎掙紮,將他們拖了出去。
那名求情的校尉和其他幾位草莽出身的將領,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,卻無人再敢出聲。趙員外等鄉紳則是鬆了口氣,連忙躬身道:“將軍明察秋毫,執法如山,我等代趙家莊百姓,謝過將軍!”
蕭徹沒有回應,隻是重新坐回座位,閉上了眼睛,仿佛剛才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但堂內彌漫的那股凜冽寒意,卻讓所有人都明白,這位曾經的北凜戰神,如今的鎮撫使,其鐵血手腕,並未因陣營的改變而有絲毫軟化。
消息很快傳到了雲薇耳中。她正在後衙查閱各地送來的文書,聽到侍女小心翼翼的稟報,執筆的手微微一頓,墨點滴在紙上,暈開一小團汙跡。
她沉默了片刻,輕輕歎了口氣。她知道蕭徹做得沒錯,亂世用重典,尤其是在這初創、魚龍混雜的時期,必須樹立起絕對的權威和法度,才能凝聚人心,區彆於那些流寇草莽。但如此酷烈的手段,難免會讓人心產生隔閡,尤其是那些剛剛歸附、匪氣未除的義軍。
“殿下,蕭將軍此舉,是否……太過嚴苛了?”身旁一位從宸京逃出的老文書低聲說道,臉上帶著憂色,“如今人心未定,隻怕……”
雲薇放下筆,走到窗邊,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。“秦將軍那邊怎麼說?”
“秦將軍未曾表態,隻是下令各營加強軍紀宣講。”
雲薇點了點頭。秦蒼的態度在她意料之中,他更擅長調和與籠絡,這種得罪人的事情,蕭徹來做更合適。一個唱紅臉,一個唱白臉,本就是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