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林摔在泥地上時,第一感覺是疼——後腦勺磕在塊尖石頭上,暈乎乎的,像是被人用悶棍敲了一下。他記得前一秒還在調試那台老掉牙的信號捕捉儀,屏幕上突然炸開一片雪花,刺得人睜不開眼,再睜眼,天就變成了土黃色,風裡裹著股黴味和草腥味。
“這是哪兒?”他撐著胳膊坐起來,低頭看了看自己——牛仔褲上沾了大片泥汙,運動鞋裡灌滿了沙,手腕上的電子表還在轉,顯示2028年10月18日,下午三點十七分。可周圍的景象跟這串數字完全搭不上邊:遠處是連綿的土坡,近處稀稀拉拉立著幾間茅草屋,屋頂的茅草都打了結,像團亂糟糟的破棉絮。
有個穿粗布短褂的老漢扛著鋤頭經過,看他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,嘴裡嘟囔著什麼,口音硬邦邦的,一個字也聽不懂。青林摸了摸口袋,手機還在,卻沒信號,屏幕上隻有個轉圈的加載圖標。他突然想起導師說過的話:那台信號捕捉儀不光能收電台,說不定能捅開時間的窟窿——當時隻當是玩笑,現在看來,玩笑好像成真了。
他順著老漢來的方向走,腳底下的路坑坑窪窪,硌得慌。
走了沒多遠,看見一間稍微像樣點的茅草屋,門口堆著幾捆乾柴,屋簷下掛著串紅辣椒,門是用幾塊木板拚的,沒關嚴,能看見裡頭昏昏暗暗的。
“有人嗎?”青林試探著喊了一聲,聲音被風吹得散了大半。
屋裡沒動靜。他又往前走了兩步,木板門“吱呀”一聲自己開了道縫,露出個腦袋來。
那人看著得有五十多歲,頭發花白,亂蓬蓬的像堆枯草,臉又瘦又黑,顴骨凸得老高,唯獨眼睛亮得驚人,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。
“你是……”那人開口了,口音也重,但比老漢好懂點,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。
青林趕緊說:“我迷路了,想問問這是哪兒,現在是……哪一年?”
那人愣了愣,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,目光在他的牛仔褲和運動鞋上停了半天,眉頭皺成個疙瘩:“你這身衣裳……是打哪兒來的?”
“我從很遠的地方來,坐……坐一種很快的車,不小心掉這兒了。”青林胡編了一句,總不能說自己是從五百年後摔進來的。
那人沒再追問,側身讓他進屋:“進來吧,外頭風大。”
屋裡比青林想的乾淨,靠牆擺著個舊木桌,桌上放著硯台和幾支毛筆,旁邊堆著些寫滿字的紙,邊角都卷了。
牆角有個土灶,鍋裡冒著熱氣,聞著像野菜粥。
“我叫杜甫,你呢?”那人給青林倒了碗水,碗邊豁了個小口。
“杜甫?”青林手裡的碗差點沒拿穩,“你是那個……寫詩的杜甫?”
杜甫笑了笑,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:“談不上‘那個’,就是個愛瞎寫的老頭子。”他頓了頓,又說,“現在是天寶十四載,這兒是奉先縣郊外。”
天寶十四載?青林心裡咯噔一下。他曆史不算好,但也知道天寶年間是唐朝,而且這年冬天好像出了大事——對了,安史之亂,就是這時候開始的。
“你咋了?臉這麼白?”杜甫看出他不對勁。
“沒、沒事。”青林趕緊喝了口水,水有點澀,“就是沒想到……能遇上您。”他說這話時,心裡直打鼓。課本裡說杜甫一生坎坷,寫的詩全是苦日子,現在看來,果然沒騙人——這屋子破得,風都能從牆縫裡灌進來。
杜甫沒接話,轉身去灶邊盛了碗粥,遞給青林:“剛熬好的,填填肚子吧,看你像是餓壞了。”
粥很稀,裡頭飄著點不知名的野菜,沒什麼味道,青林卻吃得急,燙得直哈氣。杜甫坐在對麵看著他,自己也端起碗,小口小口地喝,喝幾口就放下碗,拿起毛筆在紙上寫幾筆,眉頭鎖得緊緊的。
青林湊過去看,紙上的字歪歪扭扭的,像是沒力氣寫直,但每個字都透著股勁。他認得幾個,連起來是“歲暮百草零,疾風高岡裂”。
“寫的是外頭的風?”青林問。
“嗯。”杜甫點點頭,放下筆歎了口氣,“風是小意思,就怕城裡出事。我昨天去縣裡買米,聽人說北邊不太平,好像有兵反了。”
青林心裡一揪。他知道,杜甫說的“反了”,就是安祿山起兵。這時候的杜甫還不知道,這場戰亂會把整個唐朝攪得天翻地覆,更不知道他自己往後的日子會有多難。
“您……不害怕嗎?”青林小聲問。
杜甫笑了,笑得有點苦:“怕有啥用?老百姓過日子,就像地裡的草,風往哪兒吹,就往哪兒倒。”他指了指桌上的紙,“我就把這些記下來,說不定哪天,有人能看見,知道這年月的人是咋活的。”
接下來的幾天,青林就賴在杜甫這兒了。他試過用手機聯係現代,沒用,那片雪花信號像是把他徹底扔在了唐朝。杜甫也沒趕他,每天出去拾柴、挖野菜,回來就坐在桌邊寫東西,偶爾跟青林說幾句話,問他“遠方”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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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林撿能說的跟他講:說有不用馬拉就能跑的車,有能飛上天的鐵鳥,有個叫“手機”的小方塊,能跟千裡外的人說話。杜甫聽得眼睛發亮,一個勁問:“那鐵鳥裡能坐人?真能比馬快十倍?”
“真的,”青林說,“以後的人,能坐著它去長安,一頓飯的功夫就到了。”
杜甫歎了口氣:“那時候,該沒有戰亂了吧?”
青林沒敢接話。他知道,安史之亂還沒結束,後麵還有更多的兵荒馬亂,杜甫會拖著病體到處逃難,最後在一條小船上去世。這些話他說不出口,隻能看著杜甫低頭寫字,筆在紙上劃過,發出沙沙的輕響。
這天晚上,青林被凍醒了。外麵下起了雨,風裹著雨點往屋裡灌,屋頂漏了好幾個窟窿,滴滴答答往下淌水。杜甫正蹲在桌前,用幾塊破布堵漏下來的水,那些寫滿字的紙被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高處,生怕淋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