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王廷抬眼看他:“抱著球?”
“嗯,”青林趕緊比劃,他在公園看大爺們練過無數次,“就像這樣,腰帶動胳膊轉,不用硬使勁……”他轉著轉著,腳下一絆,差點摔了。
陳虎在旁邊笑:“這啥招式?跟耍皮影似的。”
陳王廷卻沒笑,他盯著青林的胳膊,忽然走過來,用手搭在他的腰上:“轉的時候,這裡要動。”他輕輕一推,青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轉了半圈,竟穩穩妥妥地沒倒。
“有意思。”陳王廷眼睛亮了,他自己試著轉了轉,手臂劃的圓圈果然圓融了許多,“你這後生,看著不懂拳,倒有點悟性。”
青林的臉又紅了。他哪有什麼悟性,不過是抄了四百年後的作業。
接下來的日子,陳王廷改拳改得更勤了。他常把青林叫到院子裡,問他覺得哪個式子彆扭。青林不敢多說,隻撿些公園裡常見的太極要領說,比如“虛領頂勁”“氣沉丹田”。每次說完,陳王廷都要琢磨半天,有時會突然擊掌:“對!就是這意思!”
有天夜裡,青林被院子裡的響動吵醒。他扒著門縫看,隻見陳王廷正對著月光比劃,手裡拿著支筆,在地上寫著什麼。走近了才看清,是首詞:“歎當年,披堅執銳,掃蕩群寇,幾次顛險……”正是資料裡記載的那首《遺詞》!
“先生。”青林忍不住叫了聲。
陳王廷回過頭,臉上帶著淚痕:“睡不著,想起以前的事了。”他指著地上的詞,“崇禎十四年,我在溫縣當鄉兵守備,領著人跟流寇打,那時候的刀,是真砍啊。”他比劃了個劈砍的動作,剛猛淩厲,跟白天練的新拳判若兩人。
“那您……為啥要改拳呢?”青林問。
“打了一輩子仗,殺了太多人。”陳王廷撿起根樹枝,在詞旁邊畫了個太極圖的雛形,隻是兩個半圓分得很開,“現在老了,就想練點不傷人的拳,既能強身,又能靜心。你看這陰陽,陰裡有陽,陽裡有陰,就像拳裡的剛柔,哪能分那麼清?”
青林看著地上的太極圖,忽然明白了。陳王廷創造的不隻是一套拳法,是一種從殺伐裡悟出來的哲學。那些緩慢的動作裡,藏著他對戰爭的厭倦,對平和的渴望。
這天中午,寨子裡來了個陌生人,穿著綢緞長衫,說是從縣裡來的,想請陳王廷去當教頭。“大清剛定了天下,正缺先生這樣的武才。”那人遞上銀子,笑得滿臉堆肉。
陳王廷看都沒看銀子:“我老了,教不動了。”
“先生是嫌錢少?”那人又掏出一錠金元寶,“隻要您肯去,這都是您的,還能給您謀個官身。”
陳王廷的臉色沉了下來:“我是明臣,不仕二主。”他拿起牆角的槍,往地上一頓,槍杆嗡嗡作響,“你走吧,再敢來,彆怪我槍不認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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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嚇得臉色發白,抱著銀子灰溜溜地走了。陳虎在旁邊罵:“狗漢奸!忘了當年流寇怎麼禍害咱的,還幫著滿人說話!”
青林這才想起,現在是清初,陳王廷作為明末舊臣,拒絕清廷征召是常事。資料裡說他隱居家鄉,看來並非自願,是帶著亡國之痛的。
晚上,陳王廷把青林叫到正屋,遞給他個布包。“這裡麵是些乾糧和碎銀子,”他說,“你總待在寨裡不是辦法,明天走吧。”
青林愣住了:“先生要趕我走?”
“不是趕你,”陳王廷歎了口氣,“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,對嗎?”
青林的心臟像被攥住了。他怎麼知道?
“你說的那些拳理,太通透了,不像個鄉野後生能懂的。”陳王廷看著他,眼神溫和,“還有你那個會發光的方塊手機),我在縣誌上見過記載,說是前朝方士的法器,能通鬼神。”他笑了笑,“你來自未來,對嗎?”
青林張了張嘴,說不出話。原來他早就知道了。
“未來……這拳,能傳下去嗎?”陳王廷忽然問,聲音裡帶著點期盼。
青林用力點頭:“能!能傳很遠,很多人學,不光中國人學,外國人也學!他們叫它‘太極’,說它是最好的養生拳!”
陳王廷的眼睛亮了,像有星光落進去。“太極……好名字。”他拿起桌上的拳譜,“這個給你,算是謝謝你這些日子的點撥。”
青林接過拳譜,紙頁粗糙,上麵有陳王廷改了又改的痕跡,還有幾滴墨跡,像是淚水暈開的。“先生,我還能再來看您嗎?”
陳王廷搖搖頭:“你來的那天,老槐樹落了葉子,是天示。你走的時候,該也有征兆。”他指了指窗外,“你看,月亮周圍有暈了。”
青林抬頭,果然看見月亮周圍有圈淡淡的光環,像個巨大的玉璧。他忽然覺得頭暈,跟來時一樣的眩暈感湧了上來。
“記住,”陳王廷的聲音越來越遠,“拳是死的,人是活的,陰陽相生,才是大道……”
再次睜開眼,青林躺在博物館的地板上,周圍圍著保安。“小夥子,你咋暈倒了?”有人問。
他摸了摸口袋,手機還在,裂屏沒變好。手裡卻多了樣東西——那本粗糙的拳譜,正安安穩穩地躺在他掌心。
“謝謝。”青林爬起來,抱著拳譜往展廳跑。他衝到陳王廷銅像前,銅像底座的介紹寫著:“陳王廷16001680),創太極拳,其拳理融合陰陽學說……”
他翻開懷裡的拳譜,最後一頁有行新寫的字,是陳王廷的筆跡:“贈青林,盼太極之光,照徹古今。”
青林的眼淚掉了下來,砸在紙頁上,暈開一小片墨跡,像極了那天夜裡,陳王廷落在詞上的淚痕。
後來,青林成了個太極拳教練,教老人,教孩子,教外國留學生。他總說:“太極不是花架子,是老祖宗從血與火裡悟出來的智慧,要柔,也要剛,要守,也要進。”
有次,一個學生問他:“陳王廷創拳時,是不是就想好了要包含這麼多哲理?”
青林看著窗外的老槐樹,想起那個明末的夜晚,陳王廷對著月光比劃的身影。“他沒想那麼多,”青林笑了笑,“他隻是想讓後人,少些殺伐,多些安寧。”
風吹過樹梢,像有人在輕輕推手,圓融,悠長,帶著四百年的溫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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