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林的視網膜最後定格的畫麵,是“觀自在號”湮滅爐過載時迸發的藍白色光焰。
聯邦科學院耗費三十年打造的時空錨點發生器在那一刻徹底失控,他作為首席調試官,被裹挾在狂暴的引力波中,像被頑童隨手彈飛的塵埃。
再次恢複意識時,鼻尖縈繞的是潮濕的檀香味。
他猛地睜開眼,發現自己正躺在層疊的菩提葉上。樹冠濃密如華蓋,陽光透過葉片縫隙織成金網,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。更詭異的是身上的衣服——原本的納米防護服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襲粗麻布僧衣,觸感粗糙卻意外地舒適。
“你醒得比預想中早。”
左側傳來溫和的男聲,像山澗溪流漫過青石。青林翻身坐起,看見不遠處的蓮座上坐著位中年僧人。他赤足踩在鋪著細沙的地麵,螺發紺青,眉心一點朱砂,赭石色的僧袍上沾著草葉的露水。最讓青林脊背發麻的是那雙眼睛——瞳孔像盛著兩汪深潭,能倒映出他靈魂深處的惶恐。
這張臉他太熟悉了。聯邦曆史數據庫編號001的全息影像,與眼前之人的重合度高達99.7。
“釋…釋迦牟尼?”青林的聲音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。
僧人莞爾,指尖輕撚著一串菩提子念珠:“世人多稱我喬達摩,或悉達多。名字不過是指向月亮的手指,不必執著。”他抬手示意,“坐吧,地上的苔蘚很軟。”
青林踉蹌著挪過去,在離蓮座三米遠的地方坐下。他偷偷啟動視網膜內置的環境掃描儀,卻隻收到一片亂碼——這裡的空間曲率恒定在1.00001,既不符合任何已知星球的物理參數,也不存在聯邦製式設備的能量特征。
“你的小機器在害怕。”喬達摩忽然說,念珠轉動的速度慢了些,“它習慣了用數字丈量世界,就像有人習慣用善惡評判人心。”
青林喉頭滾動。他想起出發前院長的警告:時空錨點可能連接到高維文明的信息節點,那些存在或許以意識體形態顯現,切勿被表象迷惑。難道眼前的佛陀,其實是某種外星文明的信息投射?
“你來自時間的下遊。”喬達摩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緒,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菩提葉,葉片在他掌心舒展,脈絡間竟流淌著淡金色的光,“那裡的人,能用機器劈開星辰,卻未必能劈開煩惱。”
“煩惱?”青林嗤笑一聲,下意識摸向腰間——那裡本該有把等離子手槍,現在卻空空如也。“我們有神經鎮靜劑,有記憶清除術,聯邦公民的幸福指數穩定在89.3。”
“那是麻木,不是平靜。”喬達摩將葉片放回風中,“就像你飛船的湮滅爐,看似穩定的能量流裡,藏著無數相互碰撞的粒子。”
這句話讓青林瞳孔驟縮。湮滅爐過載的根源,正是反物質粒子在約束場中產生的異常共振,這個故障細節隻有他和院長知曉。
“你怎麼會知道…”
“萬物的震顫,都在訴說同一個道理。”喬達摩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恒河,河麵泛著粼粼波光,“你看那流水,遇礁則分,遇窪則聚,從不會為已流逝的波紋煩惱。可你們的機器,總想抓住每一滴水的軌跡。”
青林沉默了。他想起自己為了修正時空錨點的參數,連續七十二小時泡在實驗室,神經接駁裝置在太陽穴留下的灼痛感至今未消。那時他堅信,隻要計算足夠精密,就能馴服時間。
“執著於控製,恰是被控製的開始。”喬達摩的聲音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,“就像你此刻,明明想知道如何回去,卻偏要追問我是誰。”
青林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確實在回避核心問題——如果這裡真是公元前六世紀的古印度,以聯邦的技術水平絕無可能返航。但他更害怕另一種可能:這根本不是過去,而是高維文明構建的認知陷阱。
“我需要證據。”青林從僧衣口袋裡摸出塊碎鏡片——那是從防護服殘骸裡找到的,邊緣還殘留著量子芯片的紋路。“證明這裡是真實的時空,還是…某種意識投影。”
喬達摩沒有接鏡片,反而指向他的眉心:“你用眼睛看世界,卻不知眼睛會欺騙你;你用儀器測真偽,卻不知儀器由執念所造。就像這鏡片,它能反射光影,卻照不出你此刻的恐懼。”
他忽然抬手,指尖在青林眼前劃過。刹那間,青林的視野發生了詭異的變化:他能看見菩提葉細胞裡流動的葉綠素,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粒子如何折射陽光,甚至能“看”到恒河對岸農夫體內血液的奔流——不是通過光譜分析,而是像感知自己的呼吸般自然。
“這是…”青林失聲驚呼。
“是你的感知本就擁有的能力。”喬達摩收回手,青林的視野恢複正常,“你們的科技像層厚厚的濾鏡,讓你以為世界隻能通過數據呈現。就像有人戴慣了有色眼鏡,忘了天空本是透明的。”
接下來的七日,青林跟著喬達摩在竹林精舍遊走。他看見這位傳說中的佛陀與弟子們一起舂米,米粒墜落石臼的聲響裡,竟藏著與湮滅爐能量脈衝相似的韻律;他見他在月光下靜坐,呼吸頻率與林間蟲鳴完美共振,仿佛整個人都成了自然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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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日傍晚,暴雨傾盆。青林看著雨水在屋簷下織成水幕,忽然想起時空錨點的能量矩陣——那些交錯的力場,何嘗不像這雨簾?
“你在想你的機器。”喬達摩遞來塊烤熱的麥餅,“它們的問題,不在結構,而在意圖。”
“意圖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