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林的防化靴碾過宣德門的青石板時,便攜終端的時空錨點終於穩定在熙寧七年的汴京。
他拽了拽罩在防護服外的襴衫,袖口的銅扣與終端的金屬外殼碰撞出輕響——這台從2247年帶來的"古代科技解析儀",此刻正發出持續的蜂鳴,屏幕上跳動的三維模型顯示,開封府司天監方向,有個直徑約五丈的金屬結構正在以恒定頻率運轉,其能量特征與中世紀歐洲的天文鐘毫無相似,反而更接近現代的量子共振裝置。
一天前,他在調試時空躍遷裝置時被卷入亂流。
此刻藏在襴衫下的終端突然亮起紅光,一個旋轉的齒輪圖標正在屏幕中央閃爍,圖標邊緣標注的參數讓他瞳孔驟縮:"機械結構複雜度9.7,能量利用率89,時空同步誤差<0.01秒日"——這組數據,甚至超越了21世紀最精密的原子鐘。
"站住!司天監禁地,何人在此徘徊?"
嗬斥聲從朱漆大門後傳來。青林轉身時,正撞見兩個披甲武士舉著銅戟走來,戟尖的寒光裡,他注意到武士腰間的銅鈴正在規律震顫,鈴舌上鑲嵌的黑色晶體與終端探測到的能量源頻率完全一致。
"在下青林,特來拜見蘇頌大人。"他亮出偽造的薦書,指尖卻在暗中啟動了終端的偽裝模式。書頁上的墨跡在掃描下顯露出異常——纖維裡摻著極細的銀絲,組成類似電路的網格,這竟是某種古代的身份驗證文件。
穿過三重庭院,青林在渾儀台見到了蘇頌。這位鬢發斑白的天文學家正蹲在巨大的金屬構件旁,手裡的青銅卡尺夾著枚齒輪,卡尺的刻度線在陽光下泛著淡藍色的光。"你就是江南來的器械匠人?"蘇頌抬頭時,青林看見他左眼戴著個銅製單鏡,鏡片裡嵌著層透明的薄膜,薄膜上流動的紋路與終端的星圖坐標驚人地吻合。
終端突然彈出全息投影:眼前這台正在組裝的龐然大物,正是後世稱為"水運儀象台"的天文儀器。但投影的剖麵視圖顯示,其內部絕非史料記載的簡單齒輪傳動——在木製框架的夾層裡,布滿了銀色的金屬管,管內流動的不是水,而是某種呈螺旋狀旋轉的液態汞合金,在齒輪轉動時發出幽幽的藍光。
"此物最難處,在於"天衡"。"蘇頌指著台體中層的一個銅製構件,那東西像架精巧的天平,兩端各掛著個空心銅球,"星辰西移,儀器須同步轉動,稍有偏差,報時便會錯亂。"他用手指撥動銅球,青林聽見細微的嗡鳴從球內傳出,終端顯示這是某種聲控諧振裝置,能通過聲波校準齒輪轉速。
接下來的三個月,青林以助手身份參與組裝。他漸漸發現水運儀象台的恐怖之處:
底層的報時裝置裡,十二個木人輪流敲鐘擊鼓,其動作精準度堪比現代機械臂。青林拆開一個木人,發現其關節處嵌著菱形的水晶片,水晶在光照下折射出的光斑,能自動修正齒輪的微小偏移;
中層的渾象儀是個巨大的銅球,表麵刻著全天星辰,轉動時竟能模擬月食——後來他才發現,銅球內部藏著個小型磁鐵,能通過地磁場的變化調整自轉角度;
最上層的渾儀更令人心驚,觀測用的窺管能自動追蹤恒星,管尾連接的青銅箱裡,有組由發絲粗細的金絲組成的網,金絲通電後產生的電磁場,能抵消大氣擾動對觀測的影響。
"這些"異寶",都來自西域的商隊。"一個深夜,蘇頌酒後解開了謎團。他從密室裡取出個巴掌大的金屬盤,盤上刻著看不懂的符號,邊緣鑲嵌的寶石正在緩慢呼吸,"他們說這是"天工遺物",能記星辰軌跡,能算日月行程。"
青林的終端突然與金屬盤產生共鳴。屏幕上閃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麵:沙漠裡的巨石陣,海底的金屬塔,還有一群穿著長袍的人在雕刻星圖——這些畫麵與22世紀發現的外星文明遺址完全吻合。他突然明白,所謂的"天工遺物",正是外星文明遺留在地球的科技碎片,而蘇頌,意外掌握了它們的使用方法。
水運儀象台的核心秘密,藏在驅動整個裝置的"樞輪"裡。這個直徑三丈的水輪並非靠水力驅動,其輪輻間鑲嵌的黑色晶體,能吸收環境中的熱能轉化為動能,效率遠超現代的太陽能電池。更詭異的是,晶體在轉動時會發出低頻脈衝,脈衝信號竟與終端接收的宇宙背景輻射完全同步。
"你看這樞輪每轉一圈,正好對應一晝夜。"蘇頌指著輪緣的刻度,"但星辰的運行是會變的,三百年後,春分點會西移一度,那時的匠人,須將樞輪的齒數減少一齒。"他說著,用指甲在輪軸上刻下道淺痕,青林的終端顯示,這道刻痕的深度和角度,恰好能在三百年後觸發齒輪的自我調整機製。
熙寧八年冬至,水運儀象台迎來首次試運行。當第一縷陽光穿過渾儀的窺管,照在底層的報時裝置上時,十二木人同時動作,鐘鼓聲在司天監回蕩,與漏刻的時間分毫不差。觀禮的百官歡呼時,青林卻注意到蘇頌的眉頭緊鎖——渾象儀模擬的月食時間,比預測晚了兩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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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是"天工遺物"的誤差。"深夜,蘇頌在樞輪旁踱步,金屬盤上的寶石忽明忽暗,"星辰在動,大地在動,連這些遺物的記憶,也會慢慢模糊。"他突然抓起把銅鑿,要去修改齒輪,卻被青林攔住。
"大人請看!"青林調出終端的星圖,"不是儀器錯了,是我們對月球軌道的計算少了個變量。"他指著屏幕上的橢圓軌道,"月球繞地運行時,會受到太陽引力的攝動,這個偏差,每百年會累積一刻。"
蘇頌的眼睛亮了。他拿起算籌在地上演算,銅製單鏡的薄膜上,星軌與算籌的軌跡漸漸重合。"原來如此!"他突然大笑,"天工也有儘時,唯有不斷測算,才能追上星辰的腳步。"
他們用了三個月修正參數。青林驚訝地發現,蘇頌僅用算籌和金屬盤,就推導出了與牛頓萬有引力定律相似的公式,隻是表達方式換成了中國傳統的"勾股測望術"。當新的齒輪安裝到位,水運儀象台再次運行時,月食模擬的誤差縮小到了令人發指的半刻鐘。
離彆的那天來得猝不及防。宣德門的晨霧裡,蘇頌將那枚金屬盤塞進青林手裡:"此物終究不屬於人間。若後世有緣人得見,告訴他,所謂天工,不過是先人的智慧;所謂永恒,不過是代代相續的修正。"
時空亂流再次將青林吞噬時,他最後看了眼水運儀象台。晨光中,那座高三丈五尺的龐然大物正在緩緩轉動,樞輪的晶體發出的藍光與朝陽交織,在汴京的上空織成一張無形的網,網眼裡流動的,是時間的軌跡,是星辰的舞步,是人類用智慧丈量宇宙的腳步。
再次睜開眼時,青林躺在2247年的修複艙裡。同事們圍著屏幕驚呼,終端帶回的水運儀象台數據,完美解決了星際航行中的時間校準難題。屏幕上,蘇頌推導出的公式與萬有引力定律的對比圖正在滾動,那些用算籌擺出的符號,與二進製代碼竟有著奇妙的呼應。
修複艙的門緩緩打開,青林走到觀測窗前。月球基地的環形山陰影裡,一台巨大的天文儀器正在運行,其核心結構與水運儀象台驚人地相似——隻是驅動它的不再是晶體,而是可控核聚變產生的能量。
他握緊掌心的金屬盤,盤上的寶石在燈光下泛著溫暖的光。
終端的屏幕暗下去之前,青林看見自己的研究日誌上,自動浮現出一行字,筆跡酷似蘇頌:"儀象者,權衡天地之器也;曆數者,斟酌古今之術也。器與術合,而後天地可測,古今可通。"
他知道,從那個汴京的清晨開始,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。
無論是宋代的水運儀象台,還是未來的星際天文台,人類丈量時間的工具或許會變,但那份仰望星空的執著,那份用智慧對抗混沌的勇氣,永遠不會改變。
就像樞輪的轉動,看似重複,實則每一圈,都在向著更精確的未來,邁進一小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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