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者青林被凍醒。
寒氣從破舊的窗紙縫隙裡鑽進來,貼著脖頸滑下去,激得他打了個寒顫。
他猛地睜開眼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熏得發黑的房梁,梁上懸著個褪色的布燈籠,燈籠穗子上結著層薄灰。
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,鋪著的稻草硌得人骨頭疼。青林撐起身子,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件打了好幾塊補丁的粗布被子,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墨香。
這不是他的出租屋。
他記得自己前一晚還在熬夜重讀《三國演義》,讀到關羽敗走麥城時拍了下桌子,桌上的台燈突然爆出一串火花,刺眼的白光裹著他,再睜眼就到了這地方。
“咳咳。”
隔壁傳來一陣咳嗽聲,接著是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。
青林披衣下床,踩著冰涼的地麵走到那扇糊著紙的木門前,猶豫了一下,輕輕推開條縫。
屋裡比他住的隔間更暗,隻有一張靠窗的書案上透著微光——那是從窗紙破洞漏進來的天光。案後坐著個四十多歲的男子,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短褂,頭發用根布帶束著,鬢角已經有了霜白。
他正佝僂著背,左手按著泛黃的紙卷,右手握著支狼毫,寫得極慢,每落下一筆都要頓一頓,仿佛在斟酌千斤重量。
案上堆著高高的書卷,有手抄的,有刻本的,封皮大多磨損不堪,上麵能認出“三國誌”“後漢書”的字樣。
最顯眼的是個青瓷硯台,磨得光滑溫潤,旁邊壓著幾張寫廢的紙,上麵的字跡力透紙背,筆鋒間帶著股說不出的沉鬱。
“進來吧,門沒鎖。”男子頭也沒抬,聲音帶著點沙啞,像是許久沒好好說話。
青林推開門走進去,才發現屋裡比看著還簡陋。
除了書案和一把缺了腿用石頭墊著的木椅,就隻有一個裝著雜糧的陶罐和堆在牆角的柴火。
“你是……”青林的聲音有些發緊。
他看著那些書,看著男子筆下的字跡,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在心裡瘋長。
男子終於放下筆,轉過身來。
他的臉膛黝黑,眼角有很深的皺紋,唯獨那雙眼睛,亮得驚人,像是藏著兩簇火。“俺叫羅本,字貫中。
你這後生昨日倒在門外,發著高燒,俺看你不像歹人,就把你拖進來了。”
羅本……貫中……
青林的心跳驟然失控,幾乎要撞碎胸膛。他真的穿越了,穿到了元末明初,站在了《三國演義》的作者羅貫中麵前!
“羅……羅先生。”青林的手指都在發抖,“我叫青林,多謝先生相救。”
羅貫中打量著他,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明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夾克上停了停,卻沒多問,隻指了指牆角的柴火:“灶上有熱水,自己倒著喝。看你不像本地人,怎麼落到這步田地?”
青林慌忙找了個借口:“我……我是個讀書人,家鄉遭了兵禍,一路逃難過來的。”這話倒也不算全錯,他確實是從“兵禍”戰火般的電光)裡逃到這裡的。
羅貫中聞言,眼神暗了暗,歎了口氣:“這年頭,誰不是在逃難呢。”他轉回身,重新拿起狼毫,“俺這裡也沒什麼好招待的,你要是不嫌棄,就暫且住下吧。隻是俺每日要寫東西,怕吵著你。”
“不吵!不吵!”青林急忙說,“先生儘管寫,我絕不多打擾。”
他看著羅貫中筆下的字,那是一行小楷:“玄德見縛劉岱過來,慌下馬解其縛,曰:‘小弟張飛誤有冒瀆,望乞恕罪。’”
是《三國演義》裡的情節!是劉備和張飛擒了劉岱又放掉的那段!
青林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。他從小聽三國故事長大,讀小學時背過“桃園三結義”,中學時為“赤壁之戰”畫過地圖,大學時在論壇上和人爭論過“諸葛亮是否北伐過度”。那些鮮活的人物,那些蕩氣回腸的故事,他以為自己早已爛熟於心,可此刻看著它們從羅貫中的筆尖誕生,才忽然意識到,這些文字背後藏著怎樣的溫度。
羅貫中寫得極慢。有時一個字要寫了又塗,塗了又寫,眉頭擰成個疙瘩。他會突然停下來,拿起案上的《三國誌》翻查,嘴裡念念有詞,時而搖頭,時而點頭。
“先生,”青林忍不住問,“您寫這些……是想給後人看嗎?”
羅貫中抬眼看他,眼神裡帶著點疲憊,卻又異常堅定:“俺是想讓後人知道,這亂世裡,也曾有過真英雄。”他指了指案上的史書,“這些文字太硬,像石頭,尋常百姓看不懂。俺想把它們寫成故事,讓田埂上的農夫、茶館裡的茶客都能聽得懂,記得住。”
青林心裡一震。他以前讀《三國演義》,總覺得是在看傳奇,此刻才明白,羅貫中寫這本書,或許不隻是為了記錄曆史,更是為了在兵荒馬亂的年月裡,為人們留住一點關於忠義、關於勇武、關於理想的念想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青林在羅貫中這裡住了下來。他幫著劈柴、挑水、生火,儘量不打擾羅貫中寫作。有時羅貫中寫得入了迷,忘了吃飯,他就把溫熱的雜糧粥端到書案旁,看著那些熟悉的情節在紙上慢慢鋪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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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到羅貫中寫“溫酒斬華雄”,筆尖在“關公曰:‘酒且斟下,某去便來’”上頓了頓,添了句“出帳提刀,飛身上馬”,寫完後自己忍不住笑了,低聲道:“就得這樣,才是關雲長。”
他看到羅貫中寫“三顧茅廬”,寫劉備雪天裡在茅屋外等候,筆鋒忽然軟了下來,在“玄德猶然侍立”後麵,細細地加了句“張飛大怒,謂雲長曰:‘這先生如何傲慢!見我哥哥侍立階下,他竟高臥,推睡不起!等我去屋後放一把火,看他起不起!’”寫完又搖搖頭,把“放火”改成了“用繩子綁他來”,喃喃道:“翼德性急,卻也不是真要燒房子,是氣不過哥哥受委屈。”
青林站在一旁,看著羅貫中為了一個細節反複琢磨,看著他時而因筆下人物的命運而歎息,時而因一段精彩的對白而擊節,心裡漸漸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。
原來那些讓他熱血沸騰的文字,是這樣一字一句熬出來的。原來那些活靈活現的人物,早已在作者心裡住了千遍萬遍。
這天,羅貫中寫到了“赤壁之戰”。他鋪開一張大紙,先用淡墨畫出長江的走向,標出赤壁的位置,又在兩岸寫下“曹軍”“孫劉聯軍”,然後才開始寫諸葛亮借東風、周瑜火燒戰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