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者青林的靴底碾過第六片碎瓦時,終於確認自己不在2242年的考古現場了。
防護服的外置傳感器顯示,周圍的空氣含氧量23.1,濕度62,沒有任何輻射殘留——這組數據更像是從博物館的生態模擬艙裡讀出來的,而非剛經曆過時空亂流的廢墟。
他抬頭望向那片遮天蔽日的竹林。
竹節間滲出的晨露在空氣中折射出奇異的光譜,像極了時空躍遷時能量場的漣漪。
108小時前,他所在的考古隊在洛陽城郊的唐代遺址中發現了一塊刻有《竹裡館》全文的青銅簡,簡身的放射性碳測年顯示為公元730年左右,卻在簡底發現了一組不屬於任何已知文明的二進製代碼。
當他用便攜式解碼器觸碰代碼的瞬間,強光吞噬了視野,再睜眼時,手裡隻剩下半截斷裂的青銅簡,簡身的文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。
“獨坐幽篁裡,彈琴複長嘯。”
清朗的男聲從竹林深處傳來,字句間帶著某種韻律,像石子投入靜水,在青林的聽覺神經上漾開一圈圈震顫。他下意識摸向耳後的神經接駁器,卻發現那片皮膚光滑一片——防護服的內置係統已經失效了。
撥開半人高的蕨類植物,青林看見一個身著素色圓領袍的男子坐在青石上。他膝頭橫放著一張七弦琴,手指懸在弦上未動,唇邊還凝著方才吟誦的餘韻。男子的發束用一根木簪固定,幾縷碎發垂在額前,與周圍的竹影交錯成斑駁的圖案。最讓青林心驚的是他手中的琴——琴尾鑲嵌的螺鈿在晨光下流轉著虹彩,那紋路分明與青銅簡上的二進製代碼有著相同的拓撲結構。
“客從何來?”男子轉過頭,目光落在青林的防護服上,沒有絲毫訝異,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出現。他的瞳孔是極淺的琥珀色,在竹林的陰影裡泛著溫潤的光,像含著兩滴凝固的晨露。
青林喉頭發緊。他接受過應對時空異常的緊急培訓,卻從未想過會直接麵對曆史人物——尤其是王維。史料記載他“妙年潔白,風姿鬱美”,此刻看來,文字遠不及親眼所見的萬分之一。更詭異的是,對方似乎完全能理解他這身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裝束。
“在下青林,自……遠方而來。”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,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胸前的量子通訊徽章上,那徽章還在徒勞地閃爍著信號丟失的紅光。
王維微微一笑,指尖終於落在琴弦上。一聲清越的琴音漫出來,像冰棱墜落在玉盤上。青林突然感到防護服的材質在發生微妙的變化,粗糙的凱夫拉纖維竟泛起了絲綢般的光澤。他低頭看去,通訊徽章的紅光熄滅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淡金色的小字:時空錨點穩定。
“此處名為竹裡館,”王維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滑動,琴音不成曲調,卻像有生命般在竹林間遊走,“客既來之,可願一坐?”
青林在他對麵的草地上坐下,後腰的戰術腰帶硌得他生疼。他開始快速梳理現狀:青銅簡上的代碼是時空坐標,王維是坐標的守護者,而這片竹林很可能是一個天然的時空節點。但這些推測無法解釋,為什麼一個八世紀的詩人會掌握超越時代的技術。
“先生方才所吟,可是新作?”青林決定先試探對方的認知邊界。他注意到王維膝頭的琴弦在震動時,周圍的竹葉會同步發出細微的嗡鳴,像是在進行某種共振。
“不過是隨性所感。”王維撥出一串泛音,琴音穿透竹林,驚起幾隻白鷺。它們振翅的軌跡在空中劃出銀亮的弧線,落地時竟在泥地上踩出一串與螺鈿紋路相同的印記,“客覺得,此詩如何?”
青林努力回憶《竹裡館》的原文。課本裡說這首詩體現了王維“詩中有畫”的特點,可此刻親耳聽到,他卻從中捕捉到了彆的東西。那“獨坐”並非孤寂,更像是一種精確的校準;“長嘯”的韻律與他記憶中時空躍遷的聲波頻率驚人地吻合。
“‘幽篁’二字極妙,”青林斟酌著開口,“隻是這竹林……似乎有些不同尋常。”他伸手觸碰身旁的一根竹莖,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,竹節上的紋理放大來看,竟是由無數個微型的“卍”字符串聯而成——那是佛教的吉祥符號,也是量子計算機中的基本邏輯單元。
王維的指尖在“宮”弦上一凝:“世間萬物,皆是代碼。竹有竹的算法,人有人的路徑。客遠道而來,想必見慣了更複雜的程式?”
這句話像一道電流擊中了青林。他猛地抬頭,看見王維的瞳孔裡映出自己震驚的臉,而那琥珀色的虹膜深處,似乎有無數個0與1在飛速流轉。“你知道……代碼?”
琴音突然拔高,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在兩人之間展開。青林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,那些潛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麵開始翻湧:考古隊發現的青銅簡上,“明月來相照”五個字的筆畫轉折處,都藏著極小的楔形刻痕,當時他以為是鑄造時的瑕疵;實驗室裡對簡身金屬的光譜分析顯示,其中含有微量的反物質同位素,這在自然界中根本不可能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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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三百年前,有客自星外來,”王維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琴音漸緩,變成一種低沉的嗡鳴,“他說宇宙是個巨大的琴瑟,每個星球都是一根琴弦。撥動不同的頻率,就能去往不同的時空。”
青林的呼吸停滯了。三百年前,正是東漢末年,《拾遺記》裡記載過“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”的傳說,難道那不是神話?
“他留下了這張琴,說當‘明月’與‘幽篁’的頻率共振時,就能打開通道。”王維輕撫琴身,螺鈿的虹彩突然變得極亮,青林的視網膜上浮現出一組三維坐標,與他出發前記錄的青銅簡定位完全一致,“隻是這通道太過危險,需以詩句為鎖,方能穩定。”
青林終於明白了。《竹裡館》根本不是簡單的抒情詩,而是一組時空坐標的加密指令。“獨坐幽篁裡”確定空間錨點,“彈琴複長嘯”校準聲波頻率,“深林人不知”構建能量屏障,“明月來相照”則是最終的啟動密碼。那些看似平淡的字句,每個字的平仄、韻腳,都經過了精確的計算,像極了他編寫的時空躍遷程序。
“可為什麼是詩?”青林追問,“用數學公式不是更精確嗎?”
王維笑了,指尖在琴弦上彈出一個複雜的和弦。竹林突然開始旋轉,青林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莫比烏斯環中,竹節的影子在地上織成無窮無儘的循環符號。“公式是冰冷的軌跡,而詩裡有溫度。”他的聲音在環中回蕩,“你看這月光,穿過竹葉時會灑下光斑;人在林間行走,影子會隨腳步變化。這些變量,公式算不出,唯有心能感知。”
青林的防護服突然發出刺啦的聲響,後背的溫控係統開始報警。他意識到自己的生理指標正在發生異常——心跳頻率與琴音同步,腦電波的波形變得和竹林的擺動一致。這不是被控製,而是某種更深層的共鳴。
“當年那位星客說,宇宙的終極算法是‘和諧’。”王維的身影在旋轉的竹林中漸漸變得透明,唯有聲音清晰可聞,“就像這琴,七根弦各有音高,卻能奏出同一支曲。”他抬手一揮,空中突然浮現出無數個半透明的光屏,上麵顯示著不同時空的畫麵:有穿著獸皮的古人在岩壁上畫下星辰,有中世紀的僧侶在羊皮卷上抄寫密碼,有現代科學家在實驗室裡調試粒子對撞機。每個畫麵裡,都有類似《竹裡館》的結構——對空間的描述,對聲音的記錄,對光影的捕捉。
“原來……”青林喃喃自語,“所有文明都在尋找同一種語言。”
琴音戛然而止。旋轉的竹林瞬間靜止,那些光屏像露珠般融入空氣。王維重新變得清晰,他將手中的琴輕輕放下,從袖中取出一塊青銅殘片——那正是青林手中斷裂的另一半青銅簡。
“客的時代,是否也有‘幽篁’?”王維將殘片遞過來,兩片青銅一接觸,斷裂處便發出柔和的白光,那些褪去的文字重新浮現,隻是末尾多了一行小字:2242.7.15,青林至此。
青林接過青銅簡,感到它在掌心微微發燙。他突然明白,自己不是穿越了時空,而是被一段跨越千年的代碼召喚而來。王維不是技術的掌控者,而是個翻譯家,將冰冷的坐標翻譯成了有溫度的詩句,讓後來者能循著文字的指引,找到回家的路。
“先生可知,您的詩會流傳千古?”青林問道,指尖劃過簡身的“明月來相照”。
王維望向竹林深處,那裡正有一輪殘月緩緩隱去。“文字會朽,琴聲會散,”他說,“但共鳴不會。就像這竹子,今年枯了,明年還會再長。”他彎腰拾起一片竹葉,放在唇邊吹了一聲清越的調子,與方才的琴音完美呼應。
青林感到胸前的通訊徽章重新亮起,這次是穩定的綠光。他知道自己該走了。臨行前,他忍不住問:“先生就不好奇未來是什麼樣子?”
王維笑著搖頭:“未來就在此刻。你聽——”
青林側耳細聽,竹林裡有風聲,有蟲鳴,有遠處的雞鳴,還有自己平穩的心跳。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,形成一種奇妙的韻律,像極了他聽過的宇宙背景輻射,也像極了《竹裡館》的平仄。
“回去吧,”王維揮了揮手,身影開始變得透明,“記得把共鳴傳下去。”
強光再次亮起時,青林發現自己站在考古隊的帳篷裡,手裡握著完整的青銅簡。簡身的二進製代碼已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《竹裡館》的全文,字跡溫潤,仿佛剛寫就一般。隊員們圍過來,驚訝地看著他手裡的文物,沒人知道他消失了三天。
後來,青林在整理數據時發現,青銅簡的金屬成分中含有一種特殊的晶體,能記錄並放大生物電波。當他用解碼器觸碰代碼時,不是觸發了時空躍遷,而是接入了王維留下的記憶場——那片竹林,那場對話,都是千年前的信息在他意識中的投影。
更讓他震撼的是,在實驗室的光譜分析報告裡,青銅簡的同位素衰變曲線呈現出一種周期性的波動,周期恰好與地球自轉的角速度一致。就像一塊被精心調校過的鐘表,在千年的時光裡,始終保持著與這個星球的共振。
三年後,青林在國際考古學年會上發表了一篇論文,詳細闡述了《竹裡館》的數學結構與時空坐標的對應關係。論文的最後,他引用了王維的一句話:“宇宙是架巨大的琴,我們都是其中一根弦。”
台下掌聲雷動時,他仿佛又聽見了那聲清越的琴音,穿過千年的時光,在會場的空氣中漾開一圈圈漣漪。
他知道,自己隻是這段共鳴中的一個音符,而這段共鳴,才剛剛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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