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林的靴底還沾著星艦維修艙的冷卻劑,視野裡卻已被刺目的赭紅色填滿。
不是金屬鏽蝕的暗紅,而是黏土與砂岩在烈日下烤出的灼熱色澤,混著硫磺與炭火的嗆人氣息,像有團無形的火在肺葉裡燃燒。
“又偏了。”他嘖了聲,抬手按向耳後的神經接口。
預想中該展開的全息星圖並未浮現,隻有一陣微弱的刺痛——時空躍遷時的能量衝擊,讓這身偽裝成粗麻短打的納米作戰服徹底鎖死了所有功能。
手腕上的時空錨點倒是還在運轉,幽藍的微光透過布料映出來,顯示著當前坐標:東漢,南陽郡,宛城冶鐵作坊區。
穿越成功,空氣中突然掀起一陣熱浪。
穿越者青林猛地側身,躲開了飛濺的火星。
不遠處的土窯裡,幾個赤膊的工匠正用木扇瘋狂鼓風,黝黑的脊背被爐火烤得發亮,每一次推拉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,像拉著磨盤的老驢。
窯口噴出的火焰忽明忽暗,明明滅滅間,能看到裡麵通紅的鐵塊正在緩慢變形。
“不行!風不夠!”一個絡腮胡工匠把木扇往地上一摔,粗瓷碗裡的水被他仰頭灌下大半,“再添兩個人!這爐鐵要是煉廢了,這個月大家都喝西北風!”
青林皺眉。這種人力鼓風的效率低得驚人,火焰溫度根本達不到精鐵的熔點。
他在星際冶煉博物館見過更原始的皮囊鼓風,也操作過等離子體電弧爐,但從未見過如此……笨拙的場麵。
就在這時,作坊角落傳來一陣不同的聲響。不是木扇的吱呀聲,也不是工匠的吆喝,而是某種硬物敲擊石塊的篤篤聲,規律得像某種計時器。
青林循聲走去。陰影裡站著個清瘦的中年人,穿著洗得發白的皂色襴衫,袖口卷到肘部,露出的小臂上沾著泥點。他手裡捏著塊尖銳的燧石,正蹲在地上勾畫著什麼,地上鋪著的莎草紙上,已經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線條,有些像齒輪,有些像曲杆,還有些纏繞的曲線,像是在描繪水流。
男人抬頭時,青林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亮,不是爐火映出的光,而是種近乎執拗的專注。“你是新來的幫工?”他的聲音帶著些沙啞,卻很沉穩,“去把那邊的竹篾筐遞過來。”
青林沒動。他認出了這人——雖然曆史數據庫裡的畫像總是模糊不清,但那專注的神情,還有地上草圖裡隱約可見的機械結構,都指向一個名字:杜詩。東漢著名的發明家,水排的創造者。
“我不是幫工。”青林蹲下身,目光落在莎草紙上,“你在畫什麼?”
杜詩的手指在草圖上點了點,燧石劃出的線條在陽光下泛著白痕:“想讓水替人乾活。”他指了指不遠處揮汗如雨的鼓風工匠,“人會累,水不會。你看那白河,天旱時也沒斷過流,力氣比十頭犍牛還大。”
青林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見過無數利用水力的裝置,從殖民星的潮汐發電站到星際飛船的水循環係統,但從未想過,在兩千年前的地球,有人會如此直白地提出這個構想。
“水怎麼能鼓風?”青林故意問。他想知道,這個古代發明家的思路,是否與星際工程師的流體力學理論暗合。
杜詩從懷裡掏出個陶製的小輪子,輪緣上插著幾片竹片,像是個微型的水輪。“去年在河邊看水磨,突然想通了。”他把陶輪放在地上,用手指撥動,竹片轉動起來,“水流衝擊輪子,輪子帶動其他東西動。磨能磨麵,為什麼不能鼓風?”
他拿起燧石,在草圖邊緣畫了個傾斜的輪子:“水從高處衝下來,帶動這個轉輪,轉輪再通過這些木杆、繩索,拉動風箱。”他的手指沿著曲線移動,“關鍵是怎麼把轉動變成推拉,還要讓力道均勻,不會把風箱扯散。”
青林看著那幾筆勾勒出的曲柄連杆結構,瞳孔微微收縮。這已經接近最簡單的機械能轉換裝置了。沒有精密儀器,沒有數學模型,僅憑觀察和想象,就能觸碰到機械原理的核心。
“這裡不對。”青林伸手,用指尖在草圖上點了點,“轉輪直接帶動連杆,速度太快,風箱來不及吸氣。得加個緩衝的東西,像……像拉弓時的弓弦,能蓄點力。”他想起了星艦起落架的液壓緩衝裝置。
杜詩愣住了。他盯著青林指的位置看了半晌,突然拍了下大腿:“對!就是這樣!上個月試過用直杆連接,風箱被拉得劈啪響,根本存不住氣。你說的緩衝……是不是像舂米的踏碓那樣,加個木楔子?”
“差不多。”青林點頭。他沒想到自己隨口一提,竟能讓杜詩聯想到具體的器物。
接下來的幾天,青林成了杜詩的“學徒”。他不參與具體的鍛造,隻在杜詩畫圖時遞遞工具,偶爾提出些“直覺性”的建議。他發現杜詩的觀察力驚人:作坊裡的轆轤井搖柄,河邊汲水的桔槔,甚至是工匠們打鐵時錘子落下的角度,都能被他轉化為草圖上的線條。
有一次,他們蹲在白河岸邊觀察水流。汛期剛過,河水湍急,衝擊著河中的礁石,激起的浪花能濺到兩人腳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