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和譽的手還貼在焦岩上,指腹能感受到地底傳來的震動仍在持續,像是某種古老的叩問。他沒有收回手,也沒有起身,隻是將雙槌深深插進岩石縫隙,穩住身形。冷軒從冰窟走出時,腳踩碎了一片薄霜,聲音清脆,驚起遠處一群寒鴉。東方霆的身影出現在林緣,肩頭落著幾片未化的雪,刀匣背在身後,步履沉穩。
三人幾乎同時抵達雲頂閣。
閣樓高懸山巔,四麵無牆,唯有八根石柱撐起飛簷。冷軒站在北側,目光掃過天際殘月;東方霆立於東麵,指尖輕觸刀匣邊緣;段和譽最後踏入,衣角帶火氣,臉上有未散的凝重。誰都沒有先開口。
段和譽走到中央圓桌前,掌心朝下按在石麵。“那底下,”他聲音低而沉,“不是自然震動。”他頓了頓,“是信號,有節奏的。”
冷軒眉峰微動,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紙頁,鋪在桌上。上麵是用寒霜凝成的劍痕拓印,末尾八字清晰可見:“第九式已成,然無繼者”。
東方霆走過來,手指撫過那八字,半晌才道:“我在泉邊坐了七日,悟的是‘萬象歸心’。可若無人能懂這心,刀法再通神,也不過是一具空殼。”
三人對視一眼,無需多言。
當夜,他們分赴三地設關試徒。
冷軒回到冰窟外,在入口處立起一塊黑石碑,上刻“寒刃試心”四字。第一日便有數十人前來挑戰。有人剛踏進十步之內,便被刺骨寒意逼退;有人咬牙前行,卻在觸碰碑麵瞬間真氣紊亂,口吐白沫倒地。最後一人試圖以烈酒灌體強衝,結果經脈凍結,當場昏厥。冷軒冷眼旁觀,未出手相救,也未多言一句。
東方霆重回古林,在林間布下落葉陣。凡入陣者,須憑氣息感應落葉片數與方向,錯一不可出。起初應者如雲,皆以為是花巧把戲。一人自負輕功了得,縱身躍入,卻在第三步踩碎一片枯葉,整座樹林驟然生風,枝條如鞭抽打而來,將其卷出數十丈遠,摔得人事不知。另一人妄圖以內力震蕩地麵震飛落葉計數,反被林中氣機反噬,七竅流血。七日下來,竟無一人通過。
段和譽則留在火山腳下,設了一座震步台——以玄鐵鑄成,嵌入山岩,踏上之人需以步伐模擬地脈搏動,若節奏不符,台麵即刻震顫反彈。前三日尚有年輕人敢試,但大多走不過五步便被掀翻。其中有一少年,衣衫襤褸卻眼神銳利,連過九步,引得圍觀者喝彩。段和譽本有留意,卻見那少年下台後,悄悄從石縫中抽出一卷殘破竹簡,正是他早年遺落的槌法草稿。
當晚,段和譽潛行至山腰一處斷崖。
月光下,那少年正盤膝而坐,手中紫銅短槌雖不及他所用十分之一重,卻已被催動到通體發紅。他口中念著殘卷上的口訣,強行引導體內真氣衝擊丹田,雙臂青筋暴起,額頭滲出血珠。猛然間,他雙槌砸地,一聲悶響撕裂夜空。
山體晃動。
碎石滾落,崖壁裂開一道細縫,塵土飛揚。若再加一擊,整片山坡都可能崩塌。
段和譽一步踏出,掌風壓下,將少年手中短槌震飛。他一把扣住其手腕,真氣探入經絡,頓時察覺對方氣血逆亂,已有走火入魔之兆。
“你知不知道這一槌下去,會害死多少人?”段和譽聲音不高,卻像雷鳴壓境。
少年喘著粗氣,眼中仍有不甘:“我想變強……隻要練成這槌法,就能揚名天下!”
“揚名?”段和譽冷笑,“你連‘穩’字都未學會,談何用槌?力量不是用來炫耀的,是守山護人的。你今日若真引發山崩,埋葬的是無辜樵夫、采藥人,甚至是你的家人。”
少年低頭,手指顫抖。
段和譽鬆開手,撿起那卷殘頁,當著他的麵,一掌拍碎岩石,將竹簡深埋其中。“等你能靜坐三日不動,再來找我。”
他轉身離去,腳步沉重。
翌日午時,三人再度聚於雲頂閣。
冷軒率先開口:“來者皆畏苦,貪速成,無一人肯沉心。”
東方霆搖頭:“有人想借刀法複仇,有人欲憑此娶貴女,卻無人問‘為何執刀’。”
段和譽沉默片刻,將昨夜之事說出。話畢,閣內陷入寂靜。
冷軒緩緩道:“寧缺毋濫。若傳人不堪,不如不傳。霸王劍一旦落入邪心之人手中,便是災禍。”
東方霆卻皺眉:“可我們還能等多久?武學若斷,百年心血儘毀。或許……可先選資質佳者,再慢慢調教心性?”
“調教?”段和譽抬眼,“一個連敬畏都沒有的人,你怎麼教他掌控力量?我在火山腳下站了十年,不是為了等一個能把山敲塌的瘋子。”
冷軒看著他:“那你認為,何為可傳之人?”
段和譽盯著桌麵,指尖輕輕劃過石紋:“能聽見大地呼吸的人。能在發力前,先學會收力的人。不是急於證明自己有多強,而是清楚知道——力量一旦失控,最先傷的是自己。”
冷軒閉目片刻,忽然道:“我在冰窟中若非守住本心,那一劍劈下的不隻是穹頂,還有我自己。”
東方霆輕歎:“森羅萬象,原就不在招式,而在心境。可如今的年輕人,連靜坐一炷香都做不到。”
三人不再言語。
窗外暮色漸濃,風穿閣而過,吹熄了兩盞燈。剩下的燭火微微跳動,映在三人臉上,光影斑駁。茶壺口飄出最後一縷白煙,散入空氣。
冷軒睜開眼,看向段和譽:“你說那少年埋了殘卷,可他會真的去挖嗎?”
段和譽沒回答。
就在這時,樓下傳來急促腳步聲。
一名守閣弟子奔上台階,臉色發白:“南帝王大人,山腰……那塊埋了竹簡的石頭,被人撬開了。”
段和譽猛地站起。
冷軒與東方霆同時望向他。
他大步走向欄杆,俯視山道。遠處塵土未定,一道瘦小身影正抱著殘卷狂奔,背後是尚未停歇的滾石。
段和譽握緊欄杆,指節泛白。
那人跑得跌跌撞撞,卻始終沒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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