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口的枯葉被夜風卷起,又輕輕落下。龍吟風沒有動,司徒靈也沒動。兩人在黑暗中對峙著門外那片死寂,呼吸幾乎同步。
他緩緩鬆開握緊匕首的手,轉而將她往角落推了半步。石門厚重,擋得住視線,卻壓不住空氣裡的緊繃。他知道剛才那一聲不是巧合,但也不是殺機逼近的信號——真要動手的人,不會踩出聲音來。
“來人若有意抓你,不會隻派一人踩葉驚林。”他低聲說,語氣平靜得像在講一件尋常事,“這是警告,不是圍捕。”
她沒應,隻是靠著牆慢慢滑坐下去,手仍攥著那枚墨玉符,指節泛白。
龍吟風蹲下身,從內襟取出那張抄錄的竹簡紙片,攤在木案上。螢石早已熄滅,但他記得位置。他把玉符並排放在紙上,兩處蟠龍紋恰好對接成完整圖案,像是被命運親手拚好的殘局。
“這不是猜測。”他說,“是證據。”
她抬眼看向他,目光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清亮。
“你的名字叫顧昭寧。”他一字一頓,“你是永昌帝的女兒。”
這話落下來,屋裡靜得能聽見塵灰落地的聲音。
她忽然笑了下,很輕,像是自嘲。“你說得這麼肯定,好像我還得謝謝你替我認祖歸宗似的。”
“我不是來認親的。”他看著她,“我是來告訴你——你不用再猜了。”
她低頭盯著玉符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邊緣。“我七歲那年夢見自己穿明黃衣裳,跪在大殿裡。醒來去翻族譜,發現所有關於‘女兒’的記載都被燒了。”她頓了頓,“可我不敢問。問了,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妖?會不會連夜把我沉進後山湖裡?”
“所以你就裝作不知道?”
“不是裝。”她搖頭,“是我真的分不清。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司徒家養大的姑娘,練劍、讀書、過節祭祖;可有時候半夜驚醒,耳邊全是鐘鼓聲,有人喊我‘公主’……那種感覺,比刀割還疼。”
龍吟風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你記得冬至那天來的黑袍人嗎?”
她身子一僵。
“他右臂有道刀傷,從肩到肘。”
“你也見過?”她猛地抬頭。
“我在一本舊戰報裡看過畫像。”他聲音低沉,“先帝近衛統領最後一戰,被人劈中右臂。戰後失蹤,再沒人提過他的名字。”
她閉上眼,肩膀微微發顫。
“你說你在等一個能看懂你的人。”他緩緩蹲到她麵前,與她平視,“現在,我看見了。”
她睜開眼,眼裡有光,也有痛。
“但你要不要說,全由你定。”他補了一句。
她沒說話,隻是把玉符攥得更緊。過了許久,才開口:“小時候,每年冬至,我都盼著他來。他就站在院外,不說話,也不靠近。有一年雪下得特彆大,我跑出去追他,他轉身就走,披風掀開一角……我看見那道疤。”
她聲音有些抖:“我喊他‘父親’,他沒回頭,腳步卻慢了一下。”
龍吟風沒接話,隻是靜靜聽著。
“後來我想,如果他是我爹,為什麼不來接我?為什麼不帶我走?”她苦笑,“難道是我太沒用,連親爹都嫌丟臉?”
“他活著現身,你就活不了。”龍吟風打斷她,“當年送你出來,是他最後能護住你的方式。他不來,才是為了讓你活下去。”
她喉嚨動了動,沒說話。
“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在熬?”他忽然問。
她愣住。
“我查了三個月。”他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,“從北地老兵到盲眼醫者,從廢村祠堂到這口枯井。每走一步,都有人想攔我。有一次我在驛站過夜,飯裡被人下了藥;前天夜裡,還有人在密道口布了絆索。”
他看著她:“你覺得我隻是好奇?我是怕晚一天找到你,你就多一天活在謊言裡。”
她怔怔地看著他,眼眶一點點紅了。
“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嗎?”她忽然笑了笑,眼角卻滑下一滴淚,“我一直以為,隻要我不說,我就還是司徒靈。可今天站在這裡,我才明白——我從來都不是。”
她抬起手,摸了摸頸後的舊傷。“小時候摔的,他們說是騎馬跌下來弄的。可每次塗藥,嬤嬤都避開這一塊,像是怕碰出什麼秘密。”
龍吟風伸手,指尖輕輕覆上她冰涼的手背。
她沒抽開。
“你說你在等一個能看懂你的人。”他重複了一遍,“現在,我來了。”
她吸了口氣,聲音微啞:“那你有沒有想過,看清之後怎麼辦?我不是什麼江湖孤女,我是前朝餘孽,是朝廷通緝的要犯,是北狄想抓回去當人質的棋子。”
“那你呢?”他反問,“你有沒有想過,一直躲著,就能逃一輩子?”
她咬住唇,沒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