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蓮花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舒適中悠悠轉醒。
沒有冰冷刺骨的寒意,沒有臟腑撕裂般的劇痛,甚至沒有那如影隨形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憊。
他感覺自己像是泡在一池溫熱的泉水中,四肢百骸都透著一種懶洋洋的鬆弛感,連沉重的眼皮都變得輕快了些。
他緩緩睜開眼,依舊是破船那熟悉的、帶著黴斑和裂紋的木頂。
但陽光似乎更明亮了些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甜的草木香氣,蓋過了船板腐朽的氣息。
然後,他感覺到了身邊的重量和溫度。
微微側頭,映入眼簾的是兩張近在咫尺的、熟睡的小臉。
馮小寶像隻小考拉,側身蜷縮著,一隻小手還緊緊攥著他衣角的一小片布料,呼吸均勻綿長,臉頰紅撲撲的。
王權富貴則睡姿端正些,小腦袋枕在他臂彎旁的空隙裡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,那張與自己酷似到驚人的小臉在睡夢中顯得格外恬靜,頭上的白綠簪子小胡巴)散發著柔和的光暈。
昨晚的記憶如同退潮後顯露的礁石,清晰地浮現在腦海——
河岸邊的呼喊,撲進懷裡的溫熱,胸口那隻小手帶來的奇異暖流,那聲讓他心悸的“娘親不見了”,以及隨之而來的黑暗……
不是夢。
一切都是真的。
李蓮花心中五味雜陳。
荒謬感依舊存在,像一層薄霧籠罩著所有認知。
他從小除了師父師娘師兄便沒有其他親人了,如今半隻腳快踏進棺材的人了,身邊竟然躺著兩個自稱是他弟弟、容貌酷似他、還擁有神奇力量的小神仙娃娃?
這比話本裡最離奇的故事還要離譜。
沒聽師父師娘說過,他還有兄弟啊。
他看著兩個孩子依偎著自己的睡顏,那份毫無防備的依賴和信任,像細小的藤蔓,悄然纏繞上他已千瘡百孔的心,這幾年築起的心防,悄然的開了一個口子。
他無法忽略自己心中對這倆小孩本能的親近。
難道真的是……
馮小寶講述的“三年尋找”的畫麵,他仿佛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在茫茫大海上飄飛,夜晚回到孤島守著長蘑菇的阿飛……
這些畫麵荒謬絕倫,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緊的真實感,讓他無法全然否定。
還有那句……不見了……
當時那股瞬間的心臟的劇痛和空白,他很是莫名,仿佛有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忘
他試圖去捕捉那份心悸的來源,卻隻觸及一片茫然的迷霧。
李蓮花苦笑著,動作極輕微地動了動被馮小寶抓住的手臂。
他想抽出手,但看著那孩子因他動作而微微蹙起的小眉頭,攥著衣角的小手更緊了些,最終還是放棄了。
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隻手,指尖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柔,輕輕拂過王權富貴額前散落的幾縷柔軟發絲。
觸感溫熱而真實。
真漂亮,真沒想到他這張臉還可以這麼漂亮。
美得讓他都覺得心疼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過於自戀了。
李蓮花怔怔地看了好一會,身上的毒完全解了,揚州慢運轉全身,內力的磅礴程度比起當初李相夷巔峰時期的時候還要高得多。
歡喜有之,驚愕有之。
但是他更沒想到的是,內心深處居然有一種終於不用疼了的輕鬆。
好像所有屬於李相夷的精氣神,全都在這幾年裡,耗沒了。
如今的他,是李蓮花,他隻想好好的生活,隻想怎麼能掙多一點錢。
如今磅礴的內力,他下意識想到的,居然是可以用揚州慢種更多好吃的菜,救更多的病人。
救一個收五兩。
一天十個,一天就能賺個五十兩了。
有了五十兩乾嘛呢?
有了五十兩……
就……就給這兩個便宜弟弟買好看的衣服……買好吃的糖和點心……
如果……他們還願意留在他身邊的話。
原來他就是個俗人啊,一點點暖,都想抓住。
在他現在已經完全恢複,不再是累贅的時候……
忽然!
“砰!!!”
一聲巨響從船外傳來,整個破船都劇
地搖晃了一下!船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,灰塵簌簌落下。
“嗚……”馮小寶被驚得哼唧一聲,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坐起來,“怎麼了?打雷了嗎?”
小富貴兒幾乎是瞬間睜眼,那雙清冷的眸子在睜開的一刹那銳利如寒星,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,小小的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半擋在李蓮花身前。
李蓮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。
那扇本就搖搖欲墜、此刻更是被暴力踹開、歪斜在一邊的木門。
門外,逆著刺目的晨光,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。
那身影渾身濕漉漉的,墨色長發淩亂地貼在棱角分明的臉上和脖頸上,身上那件標誌性的暗金色衣袍更是破爛不堪,沾滿了泥沙和海藻。
但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周身散發出的、肉眼可見的騰騰黑氣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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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內力,是他身上掛滿了的頑強生長的黑灰色蘑菇!
全身!
鼻孔,眼睛,頭上,指甲縫隙、包括不可描述的地方……
李蓮花打了一個冷戰,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
這人得多倒黴啊?
這是什麼毒嗎?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想出來的招?
這簡直不能用損來形容了。
和這個相比,忽然覺得碧茶之毒,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。
那些黑灰色的蘑菇,形狀奇特,看上去就是一個個穿了幾年不洗的臭襪子。
一縷縷黑色的孢子粉,像一團團黑霧。
那詭異的味道,即使隔著一段距離,也頑強地鑽入鼻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