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風輕拂,帶著海水的鹹味和鐵皮船冷卻後的微涼。陳岸站在碼頭邊,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發繩,透明塑料的一頭微微翹起,像誰悄悄呼出的一口氣,輕得幾乎要飄走。
他沒有再看遠處那座孤零零的燈塔,也沒回頭望一眼那艘歪斜停靠的拖網船。此刻最重要的,是這根小到能藏進掌心的東西。
“還能走嗎?”他低頭問周小芹。
女孩依偎在哥哥懷裡,臉色有些蒼白,但眼睛亮得出奇,像是黑夜裡的星星。她點點頭:“能。”
“鑰匙呢?”
她抬起腳,用指尖輕輕敲了敲鞋底:“在這兒。”
陳岸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從她鞋墊下摳出一把黃銅小鑰匙,上麵沾了些泥土,邊緣已被磨得發亮。他將鑰匙收進口袋,一手扶住周小芹,另一隻手拉起她哥:“走,去你們家老屋。”
周大海沒多問,隻是默默把妹妹背了起來,腳步沉穩,像踩在礁石上一樣踏實。三人一路無言,穿過漁村狹窄的小巷。昏黃的路燈映照著斑駁脫落的牆皮,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。
周家老屋藏在巷子最深處,門框歪斜,鎖也鏽跡斑斑。
鑰匙插進去,轉了兩圈,“哢”的一聲——門開了。
一股黴味混著陳年木料的氣息撲麵而來。陳岸摸黑找到電閘,拉了一下,毫無反應。他掏出隨身攜帶的手電筒,光束掃過客廳:一張破桌子,兩條長凳,牆上掛著一張泛黃的全家福。照片裡,周小芹的父親穿著漁民的衣服,胸前彆著一台老式相機。
“暗房在後院。”周小芹在他背上輕聲說。
陳岸點頭,帶著他們繞到屋後。小隔間門縫漏風,玻璃碎了一角。他脫下外套堵住裂縫,又從角落翻出幾塊木板釘在窗上,再用黑布層層裹緊,連一絲光都透不進。
“得有點紅光才行。”他說。
周大海從灶台底下找出一盞煤油燈,燈罩早已不見。他順手撕了本舊賬本卷成筒套上去,又找來一張紅糖紙蒙在外麵。火苗一點燃,屋裡頓時染上一層淡淡的紅色,安靜而神秘。
這時,陳岸將膠卷取出,放在桌上。他拿出剪刀,動作極輕極慢,仿佛在拆解一個不能發出聲響的炸彈。塑料圈被剪開的瞬間,一小段銀色金屬卷滑了出來,隻有指甲蓋大小,兩端密封。
“真是膠卷。”周大海湊近看了看,“現在還有人用這個?”
“越老的東西,越不容易被發現。”陳岸低聲說,“電子的東西能追蹤,這個隻能靠人眼。”
他打開工具袋,翻出一瓶標簽模糊的液體——是上次簽到獲得的“潮間帶防腐劑”,說明寫著“含硫代硫酸鈉成分”。他記得那本《生物圖鑒》後麵提過,這種東西臨時當作定影液也能用。
顯影盤是周家留下的老物件,邊緣有個小缺口。他用水衝洗了三遍,倒進調好的藥水,再用夾子夾住膠卷,緩緩放入盤中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外麵風吹樹葉沙沙作響,屋裡隻有煤油燈芯偶爾“劈啪”一聲。
十五分鐘後,他用鑷子小心夾起膠卷,對著紅光一照——畫麵出來了!
不是文字,是照片。
第一張:陳天豪身穿筆挺的三件套西裝,正與幾名外國人握手。背景牆上掛著一幅南洋海域圖,上麵用紅筆畫了三條航線,其中一條直指一座無人島礁,旁邊標注著“c7”。
第二張:同一間屋子,桌上放著一份文件,抬頭印著“遠洋漁業特許批文”,落款蓋著省廳公章,可日期被人塗改過。
第三張:一個打開的保險箱,裡麵疊放著好幾本護照,封麵全是外文名字,還有一張彙款單,金額欄清楚地標著七位數。
陳岸盯著那張地圖看了許久,忽然伸手摸向胸口——那裡貼身藏著航海日誌的副本。他翻開一頁,在空白處對照記憶中的坐標,畫了個圈。
“這不是捕魚的路線。”他喃喃道,“是走私通道。”
周大海擠過來一看,喉嚨裡低罵了一句:“這些王八蛋,連政府批文都敢造假!”
“現在的問題不是真假。”陳岸收起膠卷,“是這張圖一旦曝光,他們會立刻更換路線,甚至銷毀所有證據。”
“那還不趕緊交上去!”周大海急了,“海警、紀委,哪個都能管!”
“可以交,但得交給對的人。”陳岸把膠卷重新包好,放進防水袋,再塞進貼身口袋,“派出所值班的不一定懂這些,萬一壓幾天,什麼都晚了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麼辦?”
“先去警站,隻交複印件。原件我得留著。”
一直沉默的周小芹忽然開口:“岸哥,要是他們不信呢?”
“那就讓他們聽聽聲音。”陳岸從背包裡取出聲呐儀,調出昨晚錄下的音頻——馬明遠在碼頭喊話的聲音,還有那段偽造的“自爆錄音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