錄音機裡的聲音還在繼續:“如果非要有人負責,我來。”
陳岸的手停在暫停鍵上,卻沒有按下。
審訊室的燈光是冷白色的,照得人臉發青。陳天豪坐在對麵,西裝筆挺,領帶一絲不苟。他gance了一眼手表,嘴角微微一動:“說完了?沒事我就走了。”
陳岸關掉錄音機,輕輕放在桌上。角落裡,技術員握著信號增強器,手指搭在開關上,隨時待命。
“你爸叫林建國。”陳岸開口。
陳天豪抬眼,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笑話。“我不認識這個人。”
“1983年8月15日,氣象局開會,有個工程師反對發布假預警。他說‘這樣做會害死人’。”陳岸盯著他,“那個人是你安排的,還是你控製不了的?”
陳天豪笑了,拿起金筆轉了兩圈。“三十多年前的事,誰記得?檔案都燒了,你還翻什麼?”
陳岸沒說話。他打開聲呐儀,貼在椅背上。屏幕亮起,音頻開始加載。
“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找到這段錄音?”他緩緩道,“因為海記住了。”
陳天豪眼神微閃。
下一秒,一個聲音從椅背傳來,清晰得如同耳語:“他們用假數據讓船進台風眼……我知道他們在趕進度,可不能拿命填坑!”
聲音不大,卻讓整個房間陷入死寂。
陳天豪手中的金筆驟然停住,指節發白。
“這不可能。”他說,“這種會議不會錄音。”
“不是對外錄的。”陳岸看著他,“是你自己人留的備份。你以為燒了就乾淨了?有些東西,燒不掉。”
技術員低聲補充:“音頻增強了三次,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點八。聲紋、語氣、呼吸全都對得上。”
陳天豪冷笑:“就憑一段來路不明的錄音,想定罪?法院不會認。”
“不止這一段。”陳岸調出另一幅波形圖,“這是沉船區海底的震動記錄。兩個台風相遇時,它自動還原了當天的聲音——風速、浪高、氣壓,全都和你當年說的‘天氣正常’不符。”
他按下播放。
風聲呼嘯,夾雜著廣播播報:“……未來十二小時風力三到四級……適合出海……”
緊接著,一聲嘶吼炸響:“彆信預報!快返航!!”
陳天豪猛地站起,椅子向後滑出刺耳的聲響。
“這是誰的聲音?”他問,聲音已有些發顫。
“你最不想聽的那個。”陳岸直視著他,“你爸死了三十多年,可這片海還記得他最後一句話。”
陳天豪緩緩坐下,手撐在桌沿,呼吸變得沉重。
“你以為你是來報仇的?”他忽然開口,“你根本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。”
“那你告訴我。”陳岸語氣平靜,“誰改的數據?誰讓我爸頂罪?”
“沒人逼他。”陳天豪抬頭,“是他自己選的。”
“你說什麼?”
“他不是被迫簽字的。”陳天豪慢慢說道,“他是唯一敢當麵拒絕的人。我們給了他兩條路:閉嘴走人,或者承擔責任。他選了第二條。”
陳岸拳頭緊握。
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他知道,隻要他不簽字,整個係統就會垮。”陳天豪看著他,“那天有十七艘船要出海。上麵要趕工期,必須讓他們走。可你爸改了數據,發了真實預警。我們隻能做假報告,再找人背鍋。”
“所以他成了壞人。”
“對。”陳天豪點頭,“他簽了字,承認自己誤判,主動擔責。第二天就被帶走,再也沒回來。那十七艘船,因為他的警告,全都返航了。”
陳岸腦中嗡的一聲。
原來如此。
父親不是冤死的,是自己選擇的。
他用自己的名字,換了所有人的命。
這時,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陳小滿衝了進來,臉色蒼白。
“哥!”她喘著氣,“周大海打電話,漁港退潮了,在老碼頭北邊發現一塊工牌。鏽得很厲害,但編號還能看清……是chen。”
陳岸起身就往外走。
技術員立刻跟上,手裡攥著增強器。陳小滿也跑了出去,手腕上的算盤叮當作響。
他們趕到接待區時,周大海已在等候。渾身濕透,褲腿沾滿泥濘,手裡捏著一塊鐵皮。
“給。”他把東西拍在桌上,“我在礁石縫裡摳出來的。邊上還有半截安全帶,也有這個編號。”
陳岸接過工牌。邊緣已被海水泡得發脆,布滿鏽跡。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——這是父親工作證的外殼,背麵刻著.j.g.,和墓碑上的一模一樣。
他將聲呐儀貼上去,啟動識彆功能。
儀器嗡鳴幾秒,隨即播放出一段短促的聲音:
“……快返航!彆信預報!!”
聲音戛然而止。
陳岸的手停在回放鍵上。
內容相同,語氣一致,連喊完後的那一聲咳嗽都分毫不差。
這不是複製,是從金屬深處直接提取的聲音。
周大海站在一旁,低聲道:“那天我在碼頭。看到老陳頭最後一個下船。他抱著這塊牌子,往調度室跑。後來聽說,他進去就沒出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