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喜悟透“靜”字後的第三個月,函穀關的人漸漸發現,這位總愛對著星空發呆的公子,似乎能從星星裡看出些尋常人看不懂的門道。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埋頭於星經與星圖,反倒常去市集上轉悠,聽農夫說收成,看工匠做活計,遇到誰家有難處,便笑著說“我替你看看星象”——他試占的,從不是朝堂更迭的大事,全是些丟了羊、嫁女兒、盼下雨的家常事,卻樁樁件件透著玄妙。
那日清晨,天剛蒙蒙亮,管家老周便揣著顆慌慌的心衝進院子,粗布短褂的袖子上還沾著草屑。“公子!公子!不好了!”他聲音發顫,老遠就嚷開了,“後坡的羊群昨夜丟了三隻小羊羔,看那蹄印往山裡去了,八成是被野狼叼了去!”
幾個牧人也跟在後麵,臉上滿是懊惱。“我們夜裡輪班守著,就打了個盹的功夫,回頭就少了三隻最壯實的,”一個年輕牧人紅著眼圈說,“那母羊現在還在坡上直叫喚呢。”
眾人正七嘴八舌地要往山裡尋,尹喜卻從水缸邊轉過身來,手裡還捏著塊剛磨好的墨錠。“不必去山裡,”他指著東南方向,晨光正從那邊的雲層裡漏出來,“往東南方的蘆葦蕩找找,小羊羔沒丟,隻是迷了路。”
老周愣了愣:“公子咋知道?那蘆葦蕩離後坡足有二裡地,小羊羔哪能跑那麼遠?”
尹喜笑了笑,指尖劃過案頭的星圖。圖上東方角宿的位置,用淡墨點著三顆不起眼的小星。“昨夜觀星,見角宿旁的附耳星忽明忽暗,”他解釋道,“《夏小正》說‘角宿一星左角明,右角不明太微宮’,附耳星就在右角旁,主‘小事驚擾’。那三顆小星像被薄霧裹著,卻無凶煞之氣——若真是野狼所害,星旁必有赤黑色煞氣,如今隻是雲霧遮蔽,便是‘迷’而非‘失’。”
他又翻出玄氛劄記,指著其中一行:“附耳星旁玄氛呈青白色,如小兒嬉戲,可見是羊羔自己跑丟了。東南方屬巽位,對應角宿氣流所向,蘆葦蕩又有水汽,玄氛相契,定在那裡。”
眾人將信將疑,老周還是點了四個壯丁,扛著木棍往東南方去了。不到一個時辰,就見那幾個壯丁抱著三隻毛茸茸的小羊羔回來了,身後跟著個牧人,手裡還攥著把被踩倒的蘆葦。“真在蘆葦蕩裡!”那牧人咧著嘴笑,“這仨小東西鑽在最密的葦叢裡,嚇得直哆嗦,喊了半天才聽著動靜。”
老周湊到尹喜跟前,嘖嘖稱奇:“公子真是神了!這都能從星星上看出來?”
尹喜把墨錠放回硯台,淡淡道:“不是神,是星象示警有輕重。就像人說話有輕重,星象的‘語言’也分緩急。附耳星本就是‘小星’,管的都是些雞犬走失的事,哪會關乎生死?”他在星圖旁補了行小字:“小星主小事,大星主大局,觀星先辨星之大小,如斷事先明事之輕重。”
這事沒過多久,關裡的李木匠又找上了門。他背著個工具箱,臉上堆著笑,手裡卻捏著本卷邊的黃曆,見了尹喜就作揖:“公子,小女下個月要出嫁,黃曆上標了三個‘黃道吉日’,我瞅著都差不多,您幫著看看,哪個日子更妥當?”
尹喜接過黃曆,上麵用朱筆圈著初三、初七、十五三個日子。他沒急著看,反倒問起男方的情況:“新郎是做什麼營生的?性子如何?”
“是城西的布商張家,”李木匠笑道,“那後生老實,會算賬,對小女也上心。”
當晚,尹喜登上關樓,特意觀測與婚姻相關的星象。《甘石星經》言“房宿主婚姻,心宿主情感,氐宿主家宅”,他逐一核對黃曆上的日子:
初三夜裡,月行至房宿天區,隱隱有“月犯房宿”之象。“房宿四星如串珠,”尹喜對照《夏小正》,“月為陰,犯房宿則恐女家有微恙,比如嫁妝出點岔子,或是新娘路上受驚,雖非大凶,卻不夠圓滿。”
初七,金星太白星)恰好停在氐宿旁,是“金星守氐”之象。“氐宿主文章、家宅,金星主肅殺,雖有‘文星照宅’之吉,卻略顯清冷,恐新婚之後夫妻間少些溫情。”
唯有十五那晚,月正圓,恰好與心宿三星在同一條赤經線上,是“月合心宿”之象。尹喜望著夜空,心宿中央那顆最亮的星與圓月遙遙相對,光芒交融,周圍的玄氛呈柔和的玉色,像被月光浸過的錦緞。“《甘石星經》說‘心宿三星中央明,主情感和睦’,月為太陰,象征女子,與心宿相合,正是‘陰情向陽’之兆。”他又查玄氛,“月合心宿時,玄氛如春水蕩漾,無絲毫滯澀,最宜嫁娶。”
次日,他把結果告訴李木匠,特意解釋:“十五是望月,月滿則圓,象征‘圓滿’;心宿主‘真心’,月合心宿,便是‘心意相通’。初三月犯房宿,初七金星守氐帶肅氣,都不如十五的‘月合心宿’和諧。”
李木匠聽得連連點頭,當即拍板選十五。後來聽說,他女兒嫁過去後,夫妻二人果然和睦,張家待她如親女,開春還添了個大胖小子,李木匠見人就說:“還是尹公子選的日子好,這才叫‘天作之合’!”尹喜聽聞後,在星圖的“心宿”旁批注:“婚事宜觀月與心宿,月主形,心主情,形情相契,方為吉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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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讓函穀關人津津樂道的,是那年夏天的旱災。入夏後三個月沒下過一滴像樣的雨,黃河的水位降了半尺,露出大片乾裂的河床,地裡的玉米、穀子都卷了葉,像被火烤過似的。農夫們急得在龍王廟前燒香磕頭,求雨的隊伍從街頭排到巷尾,連郡守都親自帶著官差去祭河神了。
尹喜卻異常平靜。他每日清晨都去田埂上轉一圈,用手指撚起乾裂的土塊,再夜裡登上關樓觀測北方玄武七宿。“你們看,虛宿越來越亮了。”他指著星空對身邊的小吏說,“《夏小正》言‘虛宿二星上下行,危宿三星危似蓋’,虛宿主水,其光漸明,便是‘水兆漸顯’之象。”
他又翻出近一個月的星象記錄,發現虛宿的亮度每日都在增加,周圍的玄氛也從燥烈的土黃色,漸漸轉為濕潤的青黑色,像烏雲初聚。“這還不夠,”尹喜說,“虛宿主水,卻需‘引動’之象,就像蓄水池裡有水,還得有渠才能流到田裡。”
第三日夜裡,他終於觀測到“畢星犯月”的天象——畢宿八星形如捕捉兔子的網,當月行至畢宿邊緣,被畢星“網住”時,便是《甘石星經》所言“畢網月,天雨將至”的征兆。“畢星為‘雨師’,月為‘水精’,畢網月,恰是‘天網收水,將降人間’之兆。”尹喜算了算時辰,“三日後寅時,畢星與月相犯最甚,午時必有雨,且雨量充沛,可要提前疏通溝渠。”
他讓人把消息傳開,農夫們半信半疑,但橫豎沒彆的辦法,隻好扛著鋤頭去挖排水溝。第三日清晨,天空還是灰蒙蒙的,連一絲雲彩都沒有,有人便嘀咕:“怕是不準吧?”
可到了午時,西北角忽然滾來黑壓壓的烏雲,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生疼。沒等眾人跑回家,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,起初是稀疏的幾點,很快就連成了線,像天河決了口似的。那場雨下了整整一個時辰,地裡的莊稼“唰”地直起了腰,乾裂的土地吸飽了水,冒出淡淡的濕氣。
農夫們在雨裡歡呼雀躍,有人甚至對著關樓的方向磕頭。尹喜站在關樓上,看著雨幕中的田野,忽然想起隱士說的“天人相應”。他在星圖上虛宿的位置畫了朵雲,旁注:“虛宿主水,畢宿主雨,二者相契,方有甘霖。正如為政者需‘民心’與‘政令’相合,方能成事。”
這些試占的小事,讓函穀關的人越發信服尹喜,連郡守遇到棘手的事,都會派人來問問他的意見。可尹喜自己卻始終保持著警醒,他在書房的牆上掛了塊木牌,上麵刻著:“小占可憑星象,大事需合民心。星象是路標,而非韁繩,不可盲從,更不可恃術而驕。”
有次老周問他:“公子如今占啥都準,咋還總說這些話?”
尹喜指著窗外的星空:“你看那北鬥,雖能指引方向,卻不能替人走路;星象雖能示警,卻不能替人做決定。丟了羊、嫁女兒、盼下雨,這些事再大,也大不過民心向背。若隻盯著星象,忘了人心,那便是舍本逐末了。”
他知道,試占小吉凶,不是為了炫耀本事,而是為了更深入地理解“天人相應”的道理——星象與世事,從來不是單向的指引,而是相互映照的鏡子。就像水缸裡的倒影,既照見了星空,也照見了自己;既看清了吉凶的征兆,也悟透了“順應”的真諦。
那晚,函穀關的星空格外清澈,心宿三星在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。尹喜鋪開新的星圖,在空白處寫下:“觀星如觀人,占事如修身。小吉凶中藏大理,尋常事裡見天道。”墨跡乾透時,窗外的露水落在缸沿,發出“嘀嗒”一聲輕響,像天地在應和他的領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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