函穀關的晨霧還沒散儘,關前的官道上已擠滿了商旅。西域商隊的駱駝噴著響鼻,齊國馬車的木輪碾過石子路,南來北往的人都堵在關下,對著緊閉的關門抱怨——有的說卯時就該開,有的說辰時才妥當,守關的兵卒被問得心煩,索性叉著腰站在關樓上,任憑底下吵成一鍋粥。
尹喜站在箭窗後,看著這亂糟糟的景象,眉頭擰成了疙瘩。接任關令這月,光是因開關時間爭吵的案子就積了七卷,有商隊為等開門誤了交貨期,有旅人因關閘提前落下困在關外,連關內的貨郎都抱怨:“這關開得比女人的心思還難猜,哪日能準點走趟生意?”
他回到關署,在案頭鋪開張空白竹簡,想寫下“開關時辰”四個字,筆尖卻懸著遲遲落不下去。父親在位時憑經驗定時間,春夏早一刻,秋冬晚一刻,可這“一刻”的偏差,到了商旅眼裡便是天大的事。窗外的角宿正從東方升起,淡青色的星光在晨光裡若隱若現,《夏小正》裡“角宿一星左角明,右角不明太微宮”的句子忽然跳進腦海——或許,該讓星星來定這個時辰。
接下來的七日,尹喜每日天不亮就登上關樓。他在箭窗旁架起塊方石,上麵刻著刻度,用來測量太陽與星辰的相對位置。第一日寅時三刻,東方剛泛魚肚白,角宿的左角星便探出了地平線,像蒼龍露出的犄角;第三日卯時初,右角星才隨著朝陽升起,星芒被日光衝淡了些;到第七日,他終於摸清規律:春分後,角宿兩星完整出現在東方天際,恰是日出後兩刻,此時霞光染紅了關牆,連關閘上的銅環都閃著暖光。
“角宿為蒼龍之首,主東方陽氣。”尹喜翻著《甘石星經·東方七宿》,上麵寫著“角宿出則萬物生,閉則萬物藏”。他在竹簡上重重寫下:“開關時辰:日出後兩刻,待角宿全現;閉關時辰:日落後三刻,俟尾宿隱沒。”尾宿是蒼龍七宿的末位,形如魚尾,《夏小正》言“尾宿九星像條龍尾”,尾宿隱沒時,蒼龍入地,陽氣收束,正是關閘落鎖的好時候。
新規矩貼在關樓前的石碑上,紅漆大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。可頭一日就出了岔子——個趙國商人帶著一車絲綢,非要在日出一刻就入關,說自己的貨怕潮,等不得那兩刻。守關兵卒攔著不讓,兩人在關下吵得麵紅耳赤,引來了更多人圍觀。
“為何非等角宿出現才開關?”商人指著東方的霞光,“太陽都出來了,還等那破星星做什麼?”尹喜恰好巡關至此,聞言走上前,指著東方天際:“您看那片雲下,是不是有顆淡青色的星?”商人眯著眼看了半天,果然見霞光裡藏著顆星,像塊浸在水裡的青玉。
“那便是角宿的左角星。”尹喜道,“《甘石星經》說‘角宿主天門’,蒼龍七宿從角宿開始,一路到尾宿,恰如關隘從開到閉。角宿全現,陽氣才真正升騰,此時開關,商旅出行遇風雨的幾率最少;若貪早一刻,陽氣未足,陰氣未散,路上難保不遇變故。”他頓了頓,指著商人的絲綢車,“您這絲綢怕潮,更該等角宿出全——蒼龍屬木,木氣旺則濕氣散,這是天象在護著您的貨呢。”
商人將信將疑,卻拗不過新規矩,隻好在關前等著。兩刻鐘後,右角星終於從雲層裡鑽出來,與左角星並立在天際。守關兵卒喊著“開閘”,沉重的關閘“嘎吱”作響地升起,恰好迎上第一縷直射的陽光。商人趕著車入關時,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東方,角宿的光芒在陽光下淡得幾乎看不見,可心裡卻莫名踏實了些。
誰知過了三日,那趙國商人又找上門來,這次卻不是吵架,而是捧著匹上等的織錦道謝。“尹公子真是神了!”他把織錦鋪開在案上,上麵繡著函穀關的輪廓,“那日按您說的時辰出關,一路順順當當,連點小雨都沒淋著。可同路有個楚商,非要提前出關,結果在山坳裡遇著了晨霧,車軸陷進泥裡,耽誤了整整一日!”
這事很快在商旅間傳開,起初質疑的人漸漸少了,甚至有人特意在關前等著看角宿出現。有次關外起了大霧,卯時已過,角宿卻被濃霧遮得嚴嚴實實,守關兵卒正要按規矩等,有個老商人卻喊:“不用等了!昨夜我看星象,角宿該是這個時辰出,霧散了準在!”果然,霧一散,兩顆角星正明晃晃地掛在東方,關閘升起時,眾人都鼓起掌來。
閉關時辰也透著玄妙。按新規,日落後三刻,尾宿隱沒時落閘。有回秦國的糧隊來晚了,離三刻還差一刻,押隊的軍尉急得要硬闖,說耽誤了軍糧供應要掉腦袋。尹喜登上關樓,指著西天:“您看那尾宿的最後一顆星,還亮著呢。”軍尉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,暮色裡果然有顆星閃著微光,像魚尾最後一點磷光。
“《甘石星經》說‘尾宿隱則百事寧’,此時關閘未落,是留著陰氣消散的餘地。”尹喜道,“您再等等,一刻後尾星落,陰氣收,您這糧隊夜裡趕路才安穩。若此刻硬闖,尾星未隱,陰氣纏身,怕要遇著夜盜。”軍尉將信將疑,卻不敢拿軍糧冒險,隻好在關外等著。果然,一刻剛過,尾星便隱沒在暮色裡,關閘“哐當”落下。後來聽說,那晚山路上真有劫道的,卻因糧隊走得晚,恰好錯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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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一長,“星官關令”的名號便傳開了。商旅入關前,總愛抬頭看看東方,若是角宿明亮,便知是好時辰;出關時望望西天,見尾宿隱沒,便放放心心地趕路。尹喜還讓人在關前立了塊星象碑,刻著蒼龍七宿的圖形,哪個星宿出現該做什麼,寫得明明白白,連關內的孩童都能指著碑上的角宿說:“這是開閘星!”
他卻沒因此自滿,在星圖的蒼龍七宿旁批注:“依星定關時,非為炫術,實為順天應人。天有常道,關有常時,人有常行,三者相合,方得安寧。”批注完,抬頭看見角宿正從關樓的簷角升起,左角星亮得像塊青玉,右角星稍暗些,卻透著股沉穩的勁兒,像極了這日漸有序的函穀關。
關前的爭吵少了,商旅們甚至總結出了規律:角宿明亮,一路晴天;尾宿隱得快,夜裡無風。有個老鏢師說:“尹公子定的不是時辰,是老天爺的脾氣——摸準了脾氣,走哪都順當。”這話傳到尹喜耳裡時,他正在案頭核對新的星象記錄,聞言笑了笑,指著窗外的角宿:“不是我摸準了老天爺的脾氣,是星星本來就把脾氣寫在天上了,隻是從前沒人好好看罷了。”
秋分那日,尹喜又調整了開關時辰——角宿出現的時間比春分晚了一刻,他便將開關時間也延後一刻。有商人問為何,他指著星象碑:“您看蒼龍七宿的位置,秋分後往南移了些,陽氣升得慢,自然該晚些開閘。就像人冬天要多睡會兒,星星也有它的作息呢。”
夕陽西下時,尾宿準時隱沒在西山後。沉重的關閘緩緩落下,將關外的暮色與關內的燈火隔開。尹喜站在關樓上,看著石碑上的蒼龍七宿在暮色裡漸漸模糊,忽然覺得這道關閘不僅是土石所築,更是天地秩序的一部分——角宿升起時開啟,尾宿隱沒時閉合,像蒼龍在函穀關打了個哈欠,既護著關內的安寧,也護著關外的旅人,而他這個關令,不過是替星星守著這道時辰的門罷了。
案頭的《夏小正》被晚風掀開,停在“東方蒼龍七宿角,亢氐房心尾箕是”那頁。尹喜提筆,在空白處寫下:“關者,天地之門戶;時者,星辰之軌轍。依星定時,即順天守關。守關一日,當觀星一日,方知門戶之重,軌轍之要。”墨跡乾時,西天的最後一點星光也隱沒了,關下的官道上,隻剩下晚風卷著落葉,輕輕拍打著關閘的木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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