亥時的梆子聲剛過,議事廳的燭火便被穿堂風卷得搖晃。十二根銅燭台上的火焰在紫氣裡泛著紫暈,將屬吏們的影子投在牆上,像幅晃動的星圖。尹喜新繪的《紫氣星象圖》攤在案中央,絹帛上的紫氣軌跡用金線勾勒,從角宿一直畫到函穀關的關樓,旁邊密密麻麻注著《甘石星經》的條文,墨跡還帶著未乾的潮意。
負責糧草的王都尉攥著案上的竹簡,指節泛白。他剛從黃河渡口巡查回來,靴底還沾著河泥,此刻望著圖上那道橫貫天際的紫線,喉結動了動:“大人,屬下並非質疑星象,隻是……”他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《甘石星經》殘篇,指著其中“氣有真偽,虛者如霧,實者成象”的句子,“這紫氣雖濃,卻觸不著、摸不到,萬一是什麼妖氛……”
話未說完,燭火突然齊齊矮了半寸,紫氣從窗欞擠進來,在案上投下細碎的光斑。尹喜抬手止住他,從案頭取過祖父傳下的《夏曆》,竹簡用紅綢捆著,綢子上繡著二十八宿的星紋。他翻到“五德終始”篇,指著“景雲赤黃為土德,青紫為木德”的朱筆批注:“王都尉請看,周為火德,其氣赤;木德代火,其氣當青紫。”他起身走到窗前,伸手接住一縷紫氣,指尖泛起淡淡的青,“此氣紫中透青,正是木德之象,與《讖書》所載‘周衰而道興’恰合。”
掌書記李合推了推鼻梁上的木簡眼鏡,鏡片在紫氣裡折射出虹光:“大人,《論語讖》裡說‘孔子將生,有赤虹繞北鬥’,難道這紫氣……”
“正是此理。”尹喜轉身從書架上抽出《論語讖》的抄本,展開在案上,“你們看這段:‘聖人降世,必有異氣,或赤虹貫鬥,或紫氣度關’。”他的指尖點在“紫氣度關”四字上,墨跡被紫氣染得發深,“當年孔子生時,赤虹繞北鬥,是‘儒’之顯;如今老子西來,紫氣度關,是‘道’之顯。”
王都尉仍皺著眉,手指敲著案上的糧冊:“可糧草調度已偏緊,若為這虛無縹緲的紫氣勞師動眾,萬一……”
“沒有萬一。”尹喜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金石般的篤定。他取過銅製星盤,轉動底盤對準東方,星盤上的角宿刻度恰好與窗外紫氣的源頭重合,“你們再看星盤,角宿二星間的紫氣密度,比三日前增加了五倍。《夏小正》說‘角二星,左角右角兩相對,中有平道上天田’,平道星主‘辨惑’,此刻它在紫氣裡亮得灼眼,正是‘去偽存真’之兆。”
張誠忽然“呀”了一聲,手指著窗外:“大人!紫氣在變!”
眾人齊刷刷轉頭,隻見那道紫氣突然如活物般翻湧,從中分出三道支流,一道繞著關樓的銅鈴,一道纏著觀星台的望筒,還有一道竟順著窗欞爬進議事廳,在案上的《紫氣星象圖》上蜿蜒,漸漸凝成個模糊的字形。
“是‘道’字!”李合的眼鏡差點滑下來,他曾在洛陽見過老子門生寫的“道”字,與此刻紫氣凝成的字形分毫不差。
尹喜望著那紫氣寫成的“道”字,他伸手撫過字的邊緣,紫氣在指尖散開又聚起,像群馴服的紫蝶:“《星經·感應篇》說‘氣成字,聖賢至’。天以氣為筆,以空為紙,寫下這個‘道’字,便是在告訴我們:道來了。”
王都尉的喉結又動了動,他望著案上糧冊旁的紫氣,那些墨跡仿佛都活了過來,“存糧三千石”的數字旁,紫氣竟凝成個“足”字。他忽然想起今早糧倉的怪事——原本受潮的陳糧,竟變得乾爽起來,糧倉吏員說,像是被什麼氣烘過一般。
“可是……”有個年輕的文書怯生生開口,“屬下昨夜觀星,見畢宿有微光閃爍,《甘石星經》說‘畢宿主邊兵’,會不會……”
“畢宿的光,是被紫氣映的。”尹喜取過星圖,在畢宿的位置點了點,“畢宿在酉位,紫氣從卯位來,東西相對,恰成‘卯酉相衝’之象。但你們看,紫氣的邊緣已漫過畢宿,將它的光染成了紫,這不是‘相衝’,是‘化煞’。”他想起三日前的觀測,畢宿旁的天街星本有些黯淡,此刻卻在紫氣裡亮了起來,“天街星明,主‘道途通達’,這是說聖人西來,連邊兵之氣都能化解。”
張誠忽然想起什麼,從懷裡掏出個布包,打開是塊晶瑩的紫石英:“這是今早從老槐林撿到的,石上的紋路竟像星圖。”眾人湊過去看,果然見石英裡的紫紋構成了牛宿的形狀,牛角處恰好有個小孔,穿繩便能佩戴。
“牛宿主‘關梁、津渡’,與聖人的青牛相應。”尹喜拿起紫石英,對著光看,“《甘石星經》說‘聖人將至,地出瑞石’,這便是信物。”
王都尉終於站起身,抱拳過頂,甲葉的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:“屬下愚鈍,願聽大人調遣。”他轉身對糧冊吏員道,“立刻開倉,取三十石新米,碾成細粉,鋪在關前的官道上——聖人的青牛,該踩些乾淨的米糠。”
李合也拱手道:“屬下這就去準備文房四寶,用西域紫墨,裁三丈素絹,好請聖人題字。”
年輕文書紅著臉:“屬下……屬下願去觀星台守著,記錄紫氣的變化。”
尹喜望著眾人忙碌的身影,忽然覺得議事廳的燭火亮了許多。紫氣寫成的“道”字漸漸淡去,卻在絹帛上留下淡淡的印痕,像枚無形的印鑒。他走到案前,在《紫氣星象圖》的空白處添了一行字:“氣隨心轉,理自天成”,筆尖落下時,窗外的紫氣恰好漫過觀星台的望筒,將星圖上的紫微垣照得一片通明。
張誠抱著紫旗進來時,見尹喜正對著星圖微笑,便問:“大人,您說聖人會不會覺得我們太囉嗦?”
尹喜搖頭,指著星圖上的天樞星:“《夏小正》說‘北鬥七星七姊妹,天樞天璿和天璣’,天樞星主‘引領’,它此刻正對著紫氣來的方向。我們做的這些,不是‘囉嗦’,是順著天道的指引行事。”他忽然想起昨夜老子托夢時說的話——“道在螻蟻,在稊稗,在瓦甓”,原來連鋪米糠、備絹帛這些小事,也是道的一部分。
亥時三刻,議事廳的燭火不再搖晃。紫氣從窗欞湧進來,與燭火的光暈交融,在牆上投下二十八宿的影子,像群沉默的星官,靜靜看著這些為“道”忙碌的人。尹喜知道,今夜之後,這些曾質疑紫氣的屬吏,都會成為“道”的見證者,就像那些星官,沉默著,卻永遠記得紫氣東來的這一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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