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的更漏在觀星台的角落裡滴答作響,銅壺裡的水映著紫氣,泛出深紫的漣漪。尹喜踩著結了薄霜的石階往上攀,道袍的下擺掃過階邊的枯草,草葉上的白霜便簌簌落下,在紫氣裡化成細碎的光點。他今日未帶屬吏,隻揣了那枚祖父傳下的青銅望筒,筒身上刻著的二十八宿星紋已被摩挲得發亮,此刻在紫氣中竟透出溫潤的光。
觀星台的最高處是塊丈許見方的青石板,上麵刻著幅巨大的星圖,北鬥七星的位置恰好對著北方的天幕。尹喜踏上石板時,腳底傳來一絲暖意——那是白日裡被日光曬透的餘溫,混著紫氣的潮熱,竟生出種踏在雲端的錯覺。他舉起望筒,鏡片剛對上東方,便被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紫氣驚得屏住了呼吸。
紫氣已從先前的淡紫轉為深紫,像塊被匠人打磨過的巨大紫水晶,穩穩嵌在靛藍色的天幕上。水晶的邊緣泛著虹彩,將周圍的星子都染成了紫,角宿的兩顆亮星像水晶裡的雜質,卻亮得恰到好處;亢宿的四星連成梯狀,仿佛水晶上的刻痕;最奇的是氐宿,四顆星在紫氣中若隱若現,像沉在紫水裡的珍珠。尹喜轉動望筒,忽然發現更遠處的星子竟在緩緩移動,它們的軌跡都朝著紫氣的方向,形成個巨大的旋渦,恰似《甘石星經·天官書》裡"眾星拱北辰"的景象,隻是此刻的"北辰",換成了這片橫貫天際的紫氣。
"《甘石星經》說"景雲現,眾星皆朝","尹喜放下望筒,指尖在冰冷的石板星圖上劃過,"果然如此。"他想起幼時祖父講的故事,說上古有聖人出,連北鬥都要為之偏折,當時隻當是傳說,此刻望著那片被眾星環繞的紫氣,忽然覺得傳說裡藏著的都是真相。
夜風卷著紫氣掠過耳畔,帶著股淡淡的蘭草香。尹喜再次舉起望筒,這次對準了北方的北鬥七星——往常這個時辰,鬥柄該指向亥位,勺口對著北極星,可今夜的北鬥竟像被人擰了半圈,勺柄直指東方的紫氣,勺口則對著太微垣的方向。更奇的是,北鬥的七顆星都泛著紫暈,天樞星與天璿星之間的連線,恰好與紫氣的邊緣重合,像用紫線在天上畫了道橋。
"這是......"尹喜的心跳漏了一拍,望筒差點從手中滑落。他慌忙從袖中掏出《夏小正》抄本,借著紫氣的光翻到"北鬥篇","北鬥七星七姊妹,天樞天璿和天璣,天權玉衡開陽搖光隨"的句子旁,有祖父用朱砂寫的小注:"北鬥為帝車,運於中央,臨製四鄉"。可今夜的"帝車"卻偏離了中央,朝著紫氣的方向行駛,這分明是"帝車迎聖"之兆。
他忽然想起《三墳》裡"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"的句子,指尖在"天法道"三字上重重一點。原來星象的運行也逃不過"道"的指引,北鬥之所以偏折,眾星之所以環繞,不是因為誰的命令,而是因為"道"在紫氣之中,天地萬物都要順著道的軌跡而行,就像河水要往低處流,草木要向陽光長。
正當尹喜凝神思索時,紫氣中忽然泛起漣漪,無數細碎的光點從氣中湧出,在天幕上勾勒出清晰的星軌。那些星軌交織纏繞,漸漸凝成北鬥七星的形狀,隻是比天上的北鬥更亮、更清晰,連星與星之間的光帶都看得真切。這道"紫氣北鬥"懸在天幕與地氣之間,像座連通天地的橋,而橋的儘頭,正對著函穀關的關樓。
"天地對應......"尹喜喃喃自語,忽然明白這是"上應天象,下合地理"的顯化。地上的函穀關是"地關",天上的北鬥是"天關",而紫氣是連接二者的"道關",三關合一,正是為了迎接聖人的到來。他想起《甘石星經·感應篇》"道顯則天地同象"的記載,覺得此刻的天地就像麵鏡子,天上有的,地上必能映出,而鏡子的核心,便是這無處不在的"道"。
就在這時,紫微垣方向突然亮起一道強光。尹喜急忙轉動望筒,隻見左輔星與右弼星竟像兩顆燒紅的紫珠,光芒穿透紫氣,在天幕上投下兩道光柱。尋常時候,這兩顆星隻是紫微垣旁的小星,亮度不過帝星的十分之一,今夜卻亮得灼眼,它們的光與紫氣交融,形成片巨大的紫幕,將整個紫微垣都罩在其中。更奇的是,紫幕上竟浮現出淡淡的紋路,細看竟是幅《三墳》的竹簡圖案,"道可道,非常道"的字樣隱約可見。
尹喜猛然想起《甘石星經·紫微篇》裡的記載:"輔弼二星,佐帝宣化,若遇聖賢,則光逾帝星"。他曾以為"佐帝"是輔弼星的天職,此刻才明白,當"道"的光芒蓋過"帝"的威嚴時,連星官都會調轉方向,去尊崇那個承載大道的人。聖人雖無帝王的尊位,沒有紫微星的光環,卻能讓輔弼星為之增輝,讓北鬥星為之偏折,讓眾星為之環繞,這不是因為權力,而是因為"道"的力量——就像太陽不必發號施令,萬物自會向它生長。
他低頭看向石板上的星圖,紫微垣的位置此刻正對著自己的影子,而影子的頭頂,恰好是紫氣的方向。尹喜忽然笑了,原來自己也成了這"眾星拱衛"的一分子,就像腳下的石板,就像觀星台的望筒,就像關內熟睡的百姓,都在以自己的方式,迎接那個帶著"道"而來的人。
子時三刻,紫氣中的星軌漸漸淡去,北鬥七星也慢慢轉回原位,隻是勺柄的末端仍微微偏向東方,像在留戀那片紫。輔弼星的光芒柔和了許多,卻依舊比往日明亮,像兩顆懸在天際的紫燈籠。尹喜將望筒收好,指尖在青銅鏡麵上輕輕摩挲,鏡中映出的紫氣裡,仿佛能看到青牛的影子正在緩緩西來。
他走下觀星台時,石階上的白霜已化成了水,混著紫氣的光,像條流淌的紫河。更漏的水滴落在銅壺裡,發出清脆的聲響,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相遇倒計時。尹喜知道,今夜的星象已將一切說透:聖人的尊貴,不在於位高權重,而在於與"道"同行;世人的迎接,也不在於繁文縟節,而在於順應本心——就像那些星子,沉默著,卻用最虔誠的軌跡,訴說著對"道"的尊崇。
關樓的銅鈴在風中輕響,紫氣漫過鈴舌,讓鈴聲都染上了淡淡的紫。尹喜望著東方,那裡的紫氣已與晨霧交融,像幅被水洇過的畫。他知道,再過幾個時辰,天就要亮了,而"道",也即將踏著星軌,叩響函穀關的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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