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夏的熱風裹著焦糊味掠過函穀關的糧倉，南城牆的箭樓上，尹喜望著天際的朱雀七宿——從"井宿"到"軫宿"的星鏈在暮色中泛著暗紅，尤其"柳宿"的八顆星，芒色赤紅如燃，像被投入火中的鳥喙，在紫氣裡突突跳動。按《夏小正》"柳八星，曲頭垂似柳，近上軒轅形，主膳食、宗廟"，這組星官本應如垂柳般溫潤，此刻卻透著股焚人的戾氣，連旁邊的"軒轅星"都被染上了血色。
"關令，剛從東倉清出的黴麥，竟有整整二十石。"張誠的聲音帶著灰燼的沙啞，他身披的皂袍沾著火星灼出的破洞，手裡攥著半塊碳化的麻袋片，"麻袋上的黴斑是暗紅色的，比西倉的更邪性，醫工說這黴毒若混入飲食，能讓人上吐下瀉，半日就脫了形。"
尹喜的目光從柳宿移向東倉的方位——那處糧倉恰在關城正南，與柳宿在天幕的位置完全對應。《甘石星經·柳宿占》"柳宿赤紅，犯軒轅，主飲食染疫，大凶"的字句在心頭翻湧，他忽然想起前幾日新增的病人，多是東市的飯鋪掌櫃、酒肆夥計，原來症結竟在這裡。
"備火把，帶五十名關卒，隨我去東倉。"尹喜抓起案上的《夏小正》，竹簡的邊緣被掌心的汗浸得發潮，"另外，讓宋平帶人守住東市各路口，嚴禁任何人攜帶食物出入，尤其是用東倉糧食做的麵食、酒漿。"
東倉的木門早已被黴氣蝕得發脹，推開時發出"吱呀"的哀鳴，像垂死的獸。倉內的黴味比西倉濃烈十倍，混雜著穀物發酵的酸氣，嗆得人睜不開眼。尹喜舉起火把，火光中可見糧堆上的黴斑已從青綠變成暗紅，像鋪了層凝固的血，麻袋與糧堆粘連的地方，竟生出些白色的菌絲，在風中微微顫動，恰似柳宿星芒的形狀。
"關令您看，"張誠指著倉房橫梁，那裡掛著的糧冊已被黴氣熏得發黑，"這上麵記著，東倉的糧食多供給東市的飯鋪，上個月李記饅頭鋪就買了十五石......"
話音未落，倉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宋平捂著口鼻衝進來，臉色比紙還白："關令，東市"醉仙樓"掌櫃剛倒下了，後廚搜出半袋用東倉麥粉做的麵，麵裡都長了紅黴！"他手裡提著塊發綠的饅頭，饅頭上的黴斑呈放射狀，與柳宿的星芒軌跡如出一轍。
尹喜舉著火把走近糧堆，火星落在黴麥上，竟"劈啪"燃了起來。他忽然明白，這不是普通的黴變——柳宿主"膳食"，軒轅星主"人君、教化"，此刻柳宿犯軒轅，正是飲食中的邪祟衝撞了人間的秩序，若不徹底焚毀，疫氣隻會順著炊煙蔓延。
"把所有糧袋搬到倉外的空場，"尹喜的聲音在倉內回蕩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，"按柳宿八星的方位擺成星陣，點火時從東南角的"柳宿一"開始，依次引燃，讓煙氣順著星軌直衝天際。"他翻開《夏小正》，其中"焚穢以應星，星芒減則災消"的記載，此刻成了唯一的指望。
關卒們扛著糧袋往空場跑，麻袋上的紅黴蹭在衣袍上，像濺了血。宋平帶著人在空場畫出柳宿的星圖，用白石灰標出八顆星的位置，糧袋按星位擺好後，竟真如天幕上的柳宿般，形成個彎曲的鳥喙形狀。尹喜讓人在星陣中央擺上三牲祭品，點燃艾草，青煙嫋嫋中，他對著柳宿的方向行了三拜——不是敬災星，是祈天道借火焰之力，滌蕩邪祟。
"點火！"
隨著尹喜一聲令下，東南角的火把被投向糧堆。乾燥的麥麩瞬間燃起，火舌舔舐著發黴的穀物，暗紅的黴斑在火焰中蜷曲、變黑，發出"滋滋"的聲響，像無數細小的蟲豸在掙紮。火光越來越旺，八堆糧火連成一片，形成個巨大的火環，與天幕上的柳宿星鏈遙遙相對，煙氣裹挾著焦糊味直衝雲霄，在紫氣中劃出八條灰黑色的軌跡，恰如柳宿的星芒。
圍觀的百姓起初有些惶恐，見尹喜始終站在火陣旁，便漸漸安定下來。李記饅頭鋪的掌櫃跪在地上，望著火焰哭道："都怪我貪便宜，買了發黴的麥子做饅頭，害了這麼多人......"他的哭聲混著柴火的劈啪聲，在空場上回蕩。
尹喜走過去扶起他："知錯便改，不算太晚。《甘石星經·軒轅篇》說"軒轅星明，則人知禮"，往後進貨時多查驗，便是在應和軒轅的星象。"他指著火陣，"你看這火，燒的是黴糧，也是人心的貪念，燒乾淨了，才能長出新的規矩。"
火勢最盛時，尹喜登上附近的土坡，舉起青銅望筒對準柳宿。望筒裡的星象令人心頭一顫：柳宿的赤紅光芒竟真的淡了些，尤其是"柳宿一"到"柳宿四"，芒色從赤紅變成了橘紅，像被火焰烤過的鐵，雖仍有餘溫，卻已沒了灼人的凶性。煙氣繚繞的星軌上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燃燒、消散，與地上的火焰形成奇妙的共振。
"關令，您看！"張誠指著火陣中央，那裡的灰燼被風吹起，在空中聚成個模糊的鳥形，隨即散開，"像朱雀...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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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喜放下望筒，果然見灰燼在紫氣中聚散，真如朱雀展翅，銜著什麼東西往天際飛去。他忽然想起《甘石星經·朱雀占》"朱雀銜災符，焚之則災去"，原來這火焰燒的，正是朱雀銜來的災符，此刻符焚、煙散，災氣自然隨之消減。
暮色漸深，火勢漸漸平息，空場上隻餘堆堆灰燼，被夜風卷著往西北方向飄。尹喜讓人在灰燼上撒上石灰，畫出個巨大的"井"字——按《夏小正》"井宿八星像井形，主水衡、法度"，借井宿的星力鎮住殘餘的邪祟。
回到觀星台時，漏刻已指向亥時。尹喜再次望向柳宿，八顆星的光芒雖仍帶紅，卻已柔和了許多，與軒轅星之間的戾氣消散無蹤。他在《紫氣星象錄》上寫下：
"立夏日，柳宿赤紅犯軒轅，按《甘石星經》主飲食染疫。查得東倉黴糧存於柳宿方位，遂依其星陣焚之，煙氣衝星，柳宿芒稍減。可見天地相應，非虛言也。焚穢不僅在除毒，更在明心——心明則星朗，心淨則災消。"
寫完，他望著空場方向，那裡的餘燼還在發亮，像顆顆熄滅的星。遠處傳來藥房熬藥的聲響，與觀星台的漏刻聲相合，形成種沉穩的節奏。尹喜知道，柳宿的災符雖焚，疫病卻未全消，但隻要順著星象的指引，一步一步清理、淨化，終有一日，朱雀七宿會恢複溫潤的本色，函穀關的炊煙也會重新帶著安心的香氣。
夜風送來麥稈燃燒後的焦香，混雜著遠處藥湯的苦味，在關城的夜色裡彌漫。尹喜將《夏小正》合上時，忽然覺得這氣味裡藏著種奇特的生機——就像燒過的土地更適合耕種，經此一焚，關城的飲食之道，或許能長出更堅實的根基，正如柳宿雖經火煉，卻離清明又近了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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