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種的熱風卷著藥渣的苦味,撲在函穀關隔離區的棚屋上。尹喜站在觀星台西側的望樓裡,望著下方爭執的人群——十幾個染疫的百姓正圍著醫工的藥車推搡,有人搶過藥罐就往嘴裡灌,有人死死攥著包好的草藥不肯鬆手,陶碗碎裂的脆響混著咒罵聲,像把鈍刀在人心上割。
"關令,藥剛送到就搶成這樣,"張誠的聲音帶著疲憊,甲胄上的星紋被汗水浸得發亮,"西棚的李三還把王伯推倒了,就因為王伯不肯把糧倉的陳糧給他——其實那糧早就黴了,吃不得。"
尹喜的目光掠過人群,落在被扶起的王伯身上。老倉吏的發髻散了,袍角沾著泥,手裡卻仍緊緊攥著把竹尺——那是他盤量糧倉用的,此刻正被用來擋開搶糧的人。"讓他把黴糧燒了,他偏說"哪怕喂狗也不能糟蹋",結果被人指著鼻子罵"守著糧倉見死不救"。"張誠的聲音低了下去,"連醫工都勸不住,說再這麼亂下去,藥沒用到正經地方,人倒先打起來了。"
望樓外的紫氣透著股焦躁的紅,尹喜抬頭望向"天市垣"的方向。那片象征市集的星官此刻亂得像團麻,"車肆列肆"二星的光芒忽明忽暗,星軌交錯如纏結的線,按《夏小正》"天市垣中多星官,車肆列肆主市易",這兩顆星亂則人間市集失序,果然應了眼前的景象。他忽然想起《甘石星經·天市占》"車肆傾,列肆斜,主民爭利而忘義",心口像被什麼堵住了。
"去把王伯請來。"尹喜轉身下樓,袖中的《道德經》竹簡硌著胳膊,"治人先治心,這比給藥還急。"
王伯坐在關署的石階上,手裡還攥著那把竹尺,尺上的刻度被磨得發亮。見了尹喜,他渾濁的眼睛裡滾下淚來:"關令,老奴守了三十年糧倉,從沒讓人說過不是。那些黴糧明明吃不得,他們偏要搶,搶不到就罵我黑心腸......"他抹了把臉,指縫裡還沾著糧倉的灰,"我真不明白,平日裡好好的鄰裡,怎麼一場病就變成這樣了?"
尹喜遞給老人塊乾糧,目光再次投向天市垣。暮色中,"市樓星"天市垣主星)的光芒也黯淡了些,像被蒙上層灰。這顆星主"市肆秩序",它一暗,底下的人便沒了規矩。"你看天上的星,"他指著車肆星,"它們本該按軌道走,可一旦亂了,連旁邊的"宗正星"主宗族和睦)都會跟著暗。人也一樣,平日裡守著規矩,可疫病一來,怕了,慌了,就忘了該怎麼相處了。"
正說著,宋平匆匆跑來,手裡的獄訟冊卷著角:"關令,東市的趙掌櫃為了多領兩副藥,竟虛報家裡染病的人數,被揭穿後還鬨著要去官府告我們"分藥不公"。"他把冊頁拍在石桌上,"這都什麼世道,連救命的藥都要騙!"
尹喜翻開冊頁,趙掌櫃的名字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"貪"字,是宋平氣急了添的。他忽然想起《道德經》"亂生於治,怯生於勇,弱生於強",原來秩序的崩壞,往往始於對"治"的渴望——百姓太想活下去,才會搶藥、騙藥,反倒亂了章法。
"備筆墨,"尹喜走到案前,鋪開白帛,"把所有染疫者的名字都列出來,按病情輕重分三等,再按居住的坊市分成五組,對應天市垣的"五侯星"。"他提筆在帛上畫下星軌,"每日分藥時,從第一組最重的開始,輪完一組再換下一組,像車肆星繞著天市垣轉那樣,周而複始,誰也不多占,誰也不少得。"
張誠看著白帛上的星圖:"您是說,讓分藥的順序跟著星軌走?"
"正是。"尹喜指著五侯星的位置,"五侯星雖各有方位,卻都繞著市樓星轉,這叫"和而不同"。人也一樣,哪怕病情不同、住得遠近不同,隻要守著同一個規矩,就亂不起來。"他讓人取來五麵不同顏色的幡旗,"每組掛一麵幡,按幡的顏色領藥,就像認星象認方位那樣清楚。"
次日清晨,隔離區的空場上立起了五根木杆,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五麵幡旗在風裡招展,對應著天市垣五侯星的五色星芒。尹喜親自站在藥車前,王伯捧著名冊念名字,念到誰,誰就按幡色到對應的藥桶前領藥,秩序竟出奇地好。
"李三,你是赤幡組的,今日輪到第三批。"王伯的聲音雖啞,卻透著威嚴。前日搶藥最凶的漢子愣了愣,撓撓頭走到赤幡旗下排隊,路過王伯時還低聲說了句"對不住"。
趙掌櫃也來了,站在黑幡組的隊尾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。尹喜走過去,遞給他一副藥:"昨日的事算了,但往後得按規矩來。"他指著天上的五侯星,"你看那些星,哪顆敢亂走一步?人若像星那樣守本分,就不會犯錯了。"
趙掌櫃接過藥,嘴唇動了動,終是沒說什麼,隻是深深鞠了一躬。
午後的陽光透過幡旗,在地上投下五色的影子,像幅流動的星圖。尹喜坐在藥車旁,看著百姓按序領藥,有人領完還會幫醫工遞藥碗,李三甚至扛起了最重的藥桶。王伯的臉上有了笑意,竹尺不再用來擋人,而是幫著丈量藥劑量,一勺不多,一勺不少,像在盤量他的糧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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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關令,您看天市垣!"張誠忽然指著天空。午後的紫氣清透了些,車肆、列肆二星的光芒雖仍弱,卻已回到了自己的軌道,五侯星的光暈連成一片,像在為地上的幡旗呼應。《甘石星經》說"天市垣星順,則人間市和",果然不差。
尹喜望著星象,忽然明白老子說的"治大國若烹小鮮"是什麼意思——不是強行按住鍋裡的魚不讓動,而是掌握火候,讓它們順著鍋沿遊動。就像這分藥的規矩,沒禁止人求生,隻是給求生的欲望劃了條軌道,讓它像星象那樣,有序運轉,互不衝撞。
傍晚時分,藥分發完了,五麵幡旗仍在風中招展。王伯捧著空藥箱,忽然對著天市垣的方向作了個揖:"老奴今日才懂,糧倉不僅要守糧,更要守心。人心守住了,比什麼都金貴。"
尹喜在《紫氣星象錄》上寫下:"芒種日,疫中百姓爭藥械,天市垣車肆、列肆星亂。悟《道德經》"亂生於治",設輪值分藥法,仿五侯星軌。秩序複,則星象漸順。可見天道在星,亦在人心——星亂因人心亂,星順因人心順,互為表裡,從未相離。"
寫完,他望著漸暗的天色,五侯星的光芒越來越亮。隔離區的棚屋裡傳來零星的笑談,有人在說今日的藥比昨日的苦,卻喝著踏實;有人在盼明日輪到自己領藥時,天能晴得更透些。這些細碎的聲響,比任何星象都更讓人安心。
夜露打濕了幡旗,旗麵上的星紋在月光下泛著淡光。尹喜知道,疫病還沒結束,人心的考驗也沒結束,但隻要像守護星軌那樣守護人心的秩序,讓每個求生的渴望都有處安放,函穀關就終能渡過這場劫難。就像天市垣的星,哪怕亂過一時,隻要回到軌道,就仍是那片指引人間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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