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的風帶著桂花香掠過函穀關的觀星台，尹喜望著奎宿的方向——那顆狀如蓬絮的客星，此刻正一點點向西沉去，灰綠色的光暈比往日淡了大半，像團被風吹散的棉絮。按《乙巳占·客星篇》"客星西沒，色漸暗，主疫氣將儘，災消福至"，他舉起青銅望筒，鏡筒裡的星象愈發清晰：客星的邊緣已開始模糊，原本纏繞奎宿的光絲像被剪刀剪斷，絲絲縷縷飄向天際，露出奎宿十六星本該有的清亮。
"關令，今早的新增病例冊。"張誠的聲音從台階下傳來，帶著久違的輕快。他手裡的竹簡薄薄一卷，與往日尺餘厚的冊子相比，竟像片羽毛。"醫工說，從昨日卯時到今日辰時，全關城隻添了四個輕症，都在北關，喝了兩劑藥就退熱了。"
尹喜接過冊子，指尖劃過"北關，馬氏子，辰時發熱"的字樣，忽然抬頭望向奎宿西側的"天苑星"——那十六顆星組成的環狀星群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，像座浮在雲端的藥圃。《夏小正》"天苑十六星，如環狀，主苑囿、草木"的唱詞在心頭縈繞，他忽然想起張誠的兒子小柱子，那孩子染病最重，前日剛退了燒。
"你家小柱子今日如何？"
張誠的眼角立刻堆起笑紋，甲胄上的星紋在晨光裡閃著亮："能跑能跳了！今早還纏著要吃桂花糕，說昨夜夢見個穿綠衣裳的星官，手裡捧著個藥籃，籃子裡的草藥都是綠瑩瑩的，聞著跟崤山采的蒼術一個味。"他忽然壓低聲音，"那星官的模樣，竟跟您畫的天苑星圖上的神人一般——頭戴花冠，身披草葉，手裡的藥鋤還閃著星光。"
尹喜的目光再次投向天苑星，星群的光暈裡仿佛真有個模糊的身影在移動。《甘石星經·天苑篇》"天苑有星官，主司百草，疫氣將儘時顯形，護佑生民"的記載，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。他想起穀雨那日入崤山采藥，蒼術生長的石縫排列恰合天苑星軌，原來那時，這場疫病的轉機就已藏在星象裡。
"去看看小柱子。"尹喜放下望筒，袖中的《紫氣星象錄》硌著胳膊，"順便把醫工們都叫來，我要看看這客星西沉時，患者的脈象有何變化。"
張誠的家在關城東北角，離觀星台不遠。推開木門，就見小柱子蹲在院裡的石榴樹下，手裡捏著根樹枝在地上畫星星，畫得歪歪扭扭，卻能看出是天苑星的環狀。"關令叔叔！"孩子抬頭時，臉上還帶著病後的蒼白，眼裡的光卻亮得像星，"我夢見的星官，就站在這樣的環裡，他說"客星要走了，你也該好了"。"
尹喜蹲下身，摸了摸孩子的額頭，溫涼的觸感讓人心安。老醫工隨後趕到，取出脈枕搭在小柱子腕上，指尖剛搭上脈門，便咦了一聲："這脈象......浮而不躁，緩而有力，像春水流過石灘，跟天苑星的光一樣潤。"他又翻看其他幾個痊愈患者的脈案，"都是這樣！以前脈裡總纏著股澀氣，像客星的光絲，現在都散了。"
尹喜望向院外的天空，奎宿旁的客星已沉到"婁宿"邊緣，光暈淡得幾乎看不見。《甘石星經·奎婁占》"奎主疫，婁主聚，客星過婁，則疫氣聚而漸散"的說法，果然應驗。他忽然明白，這客星從不是憑空出現的凶兆，而是天地派來示警的信使——它來時有形，是告訴世人疫病將至；它去時漸隱，是昭示災厄將消，從頭到尾，都在按星軌的規矩行事。
回到觀星台時，宋平正指揮關卒拆除隔離區的棚屋。青竹幡被小心地收起，石灰線被水衝刷乾淨，露出底下青石板的原色。有百姓扛著鋤頭走過，說要在空地上種些蘿卜，"等客星徹底走了，就能吃上新菜了"。尹喜站在台口望去，關城的炊煙在紫氣中嫋嫋升起，比往日稠密了許多，帶著飯菜的香氣，驅散了最後一絲藥味。
"關令，您看天苑星！"張誠忽然指向西南，天苑星的環狀光暈裡，竟透出淡淡的金光，像給星群鑲了道邊，"比今早亮多了！"
尹喜舉起望筒，鏡筒裡的天苑星十六顆星清晰可辨，其中最亮的那顆"苑主星"，光芒直透雲層，落在關城中心的水井上——那是虛宿星位鑿的十口井之一，此刻井台邊圍著打水的百姓，水桶碰撞的聲響像在應和星芒的節奏。《甘石星經·天苑占》"苑主星明，主百草豐茂，生民安康"的字句，在心頭化作暖流。
暮色降臨時，客星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光，像即將熄滅的燭火。尹喜讓關卒在觀星台擺上案幾，供奉著從崤山采來的蒼術、板藍根，還有小柱子畫的天苑星圖。"這不是祭拜，是致謝。"他對圍攏的百姓說，"謝客星示警，讓我們早做準備；謝天苑星護佑，賜下療愈的藥草；更謝奎宿、婁宿守著星軌，讓疫氣來得有蹤，去得有影。"
百姓們紛紛跪下，對著奎宿的方向叩拜，連最不信星象的李屠戶都雙手合十，嘴裡念叨著"客星慢走，彆再來了"。尹喜望著人群，忽然想起老子說的"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"，這場疫病裡，他們順著星象找藥，按著星軌防疫，說到底，不過是在學天地的規矩，守自然的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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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漸深，客星徹底沉入地平線，奎宿十六星恢複了往日的清亮，像串被擦亮的珠子。尹喜在《紫氣星象錄》上寫下：
"立秋日，奎宿旁客星西沉，光暈漸滅。《夏小正》謂"疫氣將儘"，驗之——關城日增患者不足五，痊愈者日眾。張誠子小柱子言夢中見天苑星官，其形與星圖合。可見星象非虛，災厄有儘，正如客星來有定時，去有定軌，天地之道，從不欺人。"
寫完，他合上竹簡，望著天幕上的天苑星。那環狀星群在夜色裡愈發明亮，像個溫柔的擁抱，將函穀關攬在懷中。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，"咚——咚——"，沉穩的節奏裡帶著安心的暖意，像在為西沉的客星送行，也在為即將到來的安寧報時。
尹喜知道，疫病並未完全結束，但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。就像這西沉的客星，縱曾帶來恐懼，終會被星辰的正道滌蕩；就像天苑星的光芒，縱曾被疫氣遮蔽，終會重新照亮關城的土地。隻要守住對天地的敬畏，順著星象的指引走下去，函穀關的紫氣，定會比往日更加綿長。
露水打濕了觀星台的石案，供奉的蒼術散發著清苦的香氣，與遠處飄來的桂花香交融。尹喜輕輕撫摸著天苑星的刻痕，忽然覺得這星不是懸在天上，是種在每個經曆過疫病的人心裡，像小柱子畫的星圖那樣，歪歪扭扭，卻帶著生生不息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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