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水退去的第三日，函穀關低窪處積著半尺深的渾水，水麵漂著爛菜葉、斷木片，還有從百姓家衝出來的破布偶。尹喜站在北街口，望著那片渾濁的水窪，眉頭擰成了疙瘩——水窪上方的夜空，積水五星像泡在泥裡的珠子，光芒渾濁如蒙塵的玉，《夏小正》裡"積水五星如聚沫，水澇穢濁此星知"的句子，此刻在心頭沉甸甸的。
"先生，這水都發臭了！"李信捂著鼻子跑過來，褲腳還沾著泥點，"西市那邊更糟，積水裡漂著死老鼠，好多人開始拉肚子了！"
尹喜抬頭望了望天，積水五星的光比昨夜更濁，星群像團被踩爛的泥球，按《甘石星經·積水篇》說，"五星光濁，主疫氣生"，這是要發疫病的兆頭。他轉身往觀星台走，腳步踩在泥濘裡，發出"咕嘰"的聲響，身後跟著一群扛鋤頭、拎簸箕的民夫——都是剛從高坡下來的，褲腰上還彆著避穢的艾草。
"都看清楚了！"尹喜站在觀星台的石階上，手裡舉著拓印的星圖，圖上積水五星連成的弧線，像條彎曲的排水溝，"積水五星在天排成"散濁"陣，咱就在地上按這陣形挖溝！從西市最低窪處開始，順著星軌往東邊的護城河挖，溝要深三尺、寬兩尺，溝底鋪碎石，讓水往一處流！"
民夫裡有人嘀咕："挖溝誰不會？還看啥星星？"張老栓聽見了，掄起鋤頭敲了敲他的背："懂個啥？去年大水，就按尹先生說的星位挖溝，水退得比彆處快三天！"
尹喜沒理會議論，蹲下身在泥地上畫了道弧線："積水一星在天最西，對應西市臭水窪，從這挖第一道主溝；二星稍東，接主溝分岔，通到北街；三星、四星往東南，連到南河；五星最東，直接挖通護城河——這是按星位分的"散濁道"，讓穢水順著星軌流，彆堵在城裡！"
民夫們聽著新鮮，卻也不敢怠慢，扛起鋤頭往西市去。尹喜跟在後麵，踩著水窪走，積水沒過腳踝，冰涼的水混著汙泥，浸得骨頭生疼。西市的積水最糟，水麵浮著層綠沫，太陽一曬，腥臭味直往鼻子裡鑽，幾個民夫剛到就忍不住乾嘔起來。
"拿艾草！"尹喜喊了聲，李信立刻指揮人把捆好的艾草分下去，"綁在鋤頭柄上，能擋擋味兒。"他自己也咬著根艾草，蹲在臭水窪邊觀察——水窪形狀竟和星圖上積水五星的排列隱隱相合，最西邊的水最深、最濁，正應了"一星主穢源"的說法。
"先清淤！"尹喜揮了揮鋤頭，"把水麵的爛東西撈乾淨，溝要挖在水窪最低處，順著水流的方向，彆拐急彎！"
民夫們七手八腳撈起水麵的雜物，爛布、斷木、破碗......裝了滿滿三推車，由張老栓帶著往城外的焚燒坑運。尹喜則領著人丈量溝線，用石灰在泥地上畫出弧線，弧線的拐點，正好對著天上積水五星的位置。李信舉著望筒，不時喊一聲："偏了偏了！往西挪半尺，對，就這！"
挖了不到半個時辰，溝底就滲出黑綠色的泥水，帶著股腐臭味。有民夫嫌惡地往後退，尹喜搶過他的鋤頭，猛地往溝底一插："這是積水星指的"濁根"，挖透了才能清！"鋤頭下去，"噗嗤"一聲插進軟泥，帶出一串氣泡，腥臭氣更濃了。
"先生，這泥裡有蟲子！"個年輕民夫尖叫起來，指著溝底扭動的白色蛆蟲。尹喜皺了皺眉，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，裡麵是曬乾的石灰粉："撒！按每尺溝撒一把，能殺蟲卵。"石灰粉遇水冒起白煙，蛆蟲在裡麵翻滾了幾下，很快不動了。
日頭升到頭頂時，主溝挖到了北街。這裡的積水稍淺，但水底沉著層黑泥，踩上去能陷到小腿。尹喜踩著木板走過去，見幾個孩童正光著腳在水裡淌，趕緊喊住："彆踩！水裡有穢氣！"他讓李信去高坡取來木牌，插在積水邊，牌上寫著"按星位挖溝，禁入"，字是用朱砂寫的，按《甘石星經》說，朱砂能避邪穢。
挖到南河附近時，溝底漸漸露出硬土，尹喜用鋤頭敲了敲，土塊清脆地裂開——這是積水四星指的"清濁界"。他讓人往溝底鋪碎石，"這裡開始，水要變清了，鋪碎石能濾掉泥渣"。果然，沒過多久，從主溝流過來的水，經過碎石層，雖然還渾，卻沒了綠沫。
夜幕降臨時，最後一段溝挖到了護城河。尹喜站在溝邊，望著渾濁的水流順著溝道湧進河裡，像條扭動的黑蛇。抬頭看天，積水五星的光芒似乎清了些，不再是團爛泥，倒像洗過的陶碗，雖還有斑痕，卻亮了不少。
"先生，有個老嬤嬤說她孫子上吐下瀉，要不要請醫官？"李信氣喘籲籲跑來，手裡攥著片枯黃的艾草。尹喜心裡一緊，按《甘石星經》"積水光清，疫氣減"，可眼下星還沒全清，怕是還有餘穢。他讓李信去藥鋪取蒼術、白芷，"按一兩蒼術配五錢白芷的比例，在溝邊點燃，這兩味藥能熏走疫氣"。
第二日天剛亮，尹喜就去查看民夫挖的溝。主溝裡的水流得嘩嘩響，水麵浮著的綠沫少了大半，湊近聞，雖還有腥氣，卻沒了腐臭味。西市的水窪淺了不少，露出沾著泥的青石板，幾個孩童正蹲在溝邊看水流，被張老栓拎著後領拽開："說了不讓靠近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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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先生，醫官來了，說那孩子是吃了生水，不是疫病！"李信跑過來，臉上帶著笑，"醫官還說，城裡空氣比昨天好多了！"
尹喜抬頭望了望，積水五星的光又清了些，星群像被衝洗過的白瓷，《夏小正》裡"積水五星如聚沫"的"聚沫"，此刻倒像化開的雪，漸漸顯了本色。他讓民夫往溝裡撒石灰，"再清一遍底，彆留死角"，自己則往高坡走——得去看看那些還在拉肚子的百姓。
高坡的粥棚裡，老嬤嬤正給孫子喂藥，見尹喜來了，忙站起來："尹先生，多虧你讓挖溝，西市的水退了，我家小子喝了藥，好多了！"醫官在旁點頭："這溝挖得好，穢水排得快，疫氣散得也快，再熏兩天艾草，估計就沒事了。"
第三日傍晚，尹喜站在護城河岸邊，看著最後一股濁水流進河裡，水麵泛起漣漪，很快與河水融在一起。他抬頭望天，積水五星的光芒徹底清亮了，像五顆浸在水裡的珍珠，《甘石星經》說"五星明，穢氣儘"，果然不假。
民夫們扛著鋤頭往回走，路過溝邊時，都忍不住多看兩眼——溝裡的水變清了，能看見鋪在底的碎石，幾隻鴨子正順著溝遊，嘎嘎地叫著，倒像在感謝這道救命的溝。
"先生，你看那星星！"李信指著天，積水五星連成的弧線，像道銀色的排水溝，在夜空裡閃閃發亮。尹喜笑了，從懷裡摸出塊艾草餅，塞給李信："吃吧，去去穢氣。"
回到觀星台時，尹喜在《紫氣星象錄》上添了幾筆：
"水退積潦，積水五星光濁如泥，主疫氣生。仿星位掘溝，順五星"散濁"之象，引穢水入河。三日，星複明，水變清，疫氣消。
蓋積水星者，非僅示穢，亦指引去穢之法。星濁則穢聚，星清則穢散，非星能驅穢，乃人循其指引，順天地之理，自能去濁留清。此亦道也——穢水需疏導，人心需順理，皆同此理。"
夜風拂過，帶著護城河的水汽，吹散了最後一絲腥氣。觀星台的燈籠在風中搖晃，光線下，尹喜仿佛看見積水五星的光芒，順著新挖的排水溝，淌成了一條清亮的河，河麵上，幾隻鴨子正悠閒地遊著，劃出一圈圈漣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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