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伏後的第三個清晨,天剛蒙蒙亮,東方的天際就已被染上一片灼目的赤紅。尹喜站在觀星台的最高處,望著那輪尚未完全升起的太陽,眉頭緊鎖——在太陽左下方,一顆往常幾乎不可見的小星正散發著刺目的光,那便是日星,此刻它的光芒烈得像塊燒紅的烙鐵,連太陽的光暈都被它逼得褪了幾分色。
《夏小正》的竹簡在懷中發燙,尹喜摸出其中一卷,晨光下“日星盛則暑氣酷”的刻字愈發清晰。他舉起望筒,鏡中星象如在眼前:日星的光帶呈鋸齒狀,邊緣泛著慘白的焰光,《夏小正》裡“日旁小星名日星,熾烈應同赤帝行”的描述,此刻竟顯得有些單薄。這星的光比三日前又盛了三成,左角的光紋尤其刺眼,像把燒紅的刀,直劈向關城西北的山穀。
“先生,東窯的儲水缸見了底。”李信背著半桶水艱難地登上觀星台,桶沿的水珠剛滴落在石階上,就化作一道白氣消失了,“西市的暗泉也淺了,今早卯時放的水,每戶隻分到半瓢。”
尹喜放下望筒,指尖在星圖上圈出日星左角對應的方位:“去備工具,帶人去西北山穀。《甘石星經·日輔篇》說‘日星左角主焦土,右角主甘泉’,左角光烈處,必有潛泉藏於土下。”
李信望著星圖上那片標著“赤石坡”的山地,喉結動了動:“先生,那地方石頭比鐵還硬,去年挖渠時試過,三鎬頭下去隻留個白印,再說……”他看了眼桶裡的水,“帶著水去?”
“帶半桶,夠潤鎬頭就行。”尹喜從案上取過那卷前秦《考工記》,裡麵夾著張泛黃的輿圖,“你看這處,赤石坡下有斷層,日星左角的光紋正指在這裡。天地之氣,陽盛則陰藏,烈陽之下必有寒泉,錯不了。”
日頭升到兩竿高時,三十個精壯民夫扛著鎬頭、撬棍在關北集合。張老栓光著膀子,黝黑的脊梁上搭著塊濕布,布上的水順著溝壑往下淌,在腳邊積成小小的水窪,又很快被蒸騰的熱氣卷走。“先生,真要去赤石坡?”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,唾沫落地時竟發出“滋”的輕響,“那地方連草都長不活,哪來的水?”
尹喜沒答話,隻讓李信展開輿圖,用朱砂在赤石坡的位置畫了個十字:“從這裡往下挖,三丈深,必見水。”他指著日頭的方向,此刻日星的光芒已烈得讓人不敢直視,“你們看日星左角,光紋有三道,對應地下三層水脈,最淺的那層,就在三丈處。”
民夫們扛著工具往赤石坡去,腳下的土地被曬得邦硬,每走一步都揚起一陣塵土。路邊的灌木早已枯死,枝條像焦炭般一碰就斷,幾隻烏鴉落在枯枝上,嘶啞的叫聲裡都帶著股焦味。李信背著半桶水走在最前麵,桶裡的水晃出幾滴,濺在滾燙的石頭上,立刻化作白煙,嗆得人直咳嗽。
到了赤石坡,尹喜讓人在朱砂標記處打下第一根木樁。張老栓掄起鎬頭,“當”的一聲砸在地上,火星四濺,石頭上隻留下個淺淺的凹痕。他甩了甩發麻的手臂,罵了句粗話:“這鬼地方,比老光棍的心還硬!”
尹喜走過去,摸了摸那塊赤石,石頭燙得能烙餅,可指尖觸到的石紋卻隱隱呈螺旋狀:“順著石紋挖,這是水脈衝刷的痕跡。日星左角的光紋也是螺旋狀,天地相應,錯不了。”
民夫們輪流上陣,鎬頭落下的聲音在山穀裡回蕩,沉悶得像敲在鐵板上。正午時分,日星的光芒達到最盛,連空氣都仿佛在燃燒,有個年輕民夫突然晃了晃,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“是中暑了!”張老栓喊著,忙讓人把他抬到岩石的陰影裡,李信趕緊倒出半瓢水,撬開他的嘴灌了進去。
尹喜望著日頭,眉頭皺得更緊:“歇半個時辰,等日星稍偏再挖。”他從懷裡摸出個陶瓶,倒出些墨綠色的藥粉,分給眾人,“這是薄荷末,混在水裡喝,能解暑。”
藥粉入水後泛著清涼的氣息,民夫們捧著陶碗小口啜飲,張老栓咂咂嘴:“先生,您這藥粉比神仙水還管用。”
尹喜笑了笑,目光又落回那處挖掘點:“不是藥粉管用,是心定了就不躁。日星雖烈,可它的光紋就是路標,跟著走,準能找到水。”
日頭偏西時,鎬頭突然發出“噗”的輕響,與之前的悶響截然不同。張老栓眼睛一亮,猛地加大力氣,鎬頭竟沒入近半尺。“有戲!”他喊著,幾鎬頭下去,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,一股涼氣順著洞口湧出來,帶著濕潤的土腥氣,民夫們都驚呼起來。
尹喜讓人拿來油燈,燈火靠近洞口時,火苗突然往下一沉。“是陰氣,水就在下麵。”他讓人取來竹筐,係上繩索往下放,筐底觸到水時發出“咚”的輕響,提上來一看,筐裡果然盛著半筐清水,清得能照見人影。
“真有水!”李信興奮得聲音發顫,忙讓人搬來陶管,順著洞口往下插,管身剛沒入丈許,就有清水順著管子汩汩地湧出來,水流越來越急,很快就在坡下積成個小小的水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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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夫們圍著水窪,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捧,水涼得像冰,激得人打了個哆嗦。張老栓捧著水往臉上澆,水珠順著皺紋往下淌,他抹了把臉,咧開嘴笑:“活了!咱又活了!”
夕陽西下時,日星的光芒漸漸收斂,左角的光紋也變得柔和。尹喜站在新挖的井邊,看著民夫們用陶罐接力往山下運水,水罐在暮色裡連成一條銀線,像從天上垂下來的星鏈。
李信在《紫氣星象錄》上寫下:
“日星熾烈,光如焚火,赤地千裡,井泉半涸。依《夏小正》‘日星盛則暑氣酷’及《甘石星經》‘日星左角主焦土’之說,於左角對應山穀掘井三丈,得甘泉。
星象所示,非鬼神之力,乃天地之氣流轉之跡。日星左角光烈,是陽盛逼陰,陰則聚而為泉;右角光柔,是陰陽相濟,水自暢流。人能觀象知氣,順其勢而求之,則焦土可出泉,酷暑能生涼。
嘗見民夫捧水而泣,非泣水之甘,乃泣天不絕人。實則,天從無絕人之心,隻看人能否循象而行,於絕境中尋生機。日星雖烈,亦是指引,如暗夜之燈,雖灼目,卻能照亮前路。”
寫完時,井邊的燈火已連成一片,與天上的星光輝映。尹喜望著那泓清泉,水麵上日星的倒影微微晃動,像顆跳動的心臟。他知道,旱情還未結束,但隻要循著星象的指引,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路——就像這日星,熾烈之下藏著甘泉,絕境之中必有生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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