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露剛過,函穀關的草木就帶了層霜氣。西甕城的巡邏兵老鄭裹緊了戰袍,手裡的矛杆被晨露浸得發滑。他沿著城牆根的密林走,靴底踩過枯黃的落葉,發出“沙沙”的輕響——這是他守關的第十五個年頭,知道越是平靜的清晨,越得攥緊手裡的家夥。
“有動靜。”身旁的年輕士兵小李突然按住他的胳膊,聲音壓得像蚊子哼。
老鄭立刻矮身躲到棵老槐後,順著小李指的方向望去。密林深處的灌木叢正在晃動,不是風刮的那種搖,是有東西在裡麵鑽,枝葉間還閃過道灰影,快得像道閃電。
“犬戎的探子。”老鄭摸出腰間的短刀,刀鞘上的銅環被他死死按住,免得發出聲響。他見過這路數,犬戎的斥候善用狼皮偽裝,跑起來跟真狼似的,專在這種天不亮的時辰摸關。
兩人貓著腰繞到下風處,年輕的小李手心直冒汗,老鄭卻穩得像塊石頭。他記得尹先生說過,犬戎斥候最愛往背陰的溝裡鑽,那裡能避開城頭的了望哨。果然,繞過三道土坡,就見道灰影正蹲在塊巨石後,手裡拿著根骨管,正往關內的方向張望。
“動手!”老鄭低喝一聲,短刀反握在手心,借著晨光的掩護撲過去。那斥候反應極快,轉身就想往密林裡鑽,卻被小李扔出的繩網罩個正著。網繩是浸過桐油的,越掙越緊,不過三兩下,就被兩人反剪了胳膊按在地上。
“搜!”老鄭按住斥候的頭,小李伸手去摸他腰間。摸到塊硬東西時,小李“咦”了一聲,扯出來一看,是塊巴掌大的狼牙符牌,獸牙打磨得鋥亮,背麵刻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:“觀周虛,伺機入”。
“觀周虛,伺機入……”老鄭念著這幾個字,心裡“咯噔”一下。這哪是探路?分明是早就盯上了,就等周室露破綻。他踹了斥候一腳:“你們來了多少人?藏在哪?”
斥候梗著脖子不說話,臉上塗著紅黑相間的油彩,眼神凶得像匹被擒的狼。老鄭知道問不出啥,對小李道:“捆結實了,押回關裡見尹先生。”
押解斥候的消息傳到觀星台時,尹喜正在批注《甘石星經》“天狼星”篇。竹簡上“天狼星赤光奮爪,主夷狄窺邊”的字樣,被他用朱砂圈了三道,墨跡還新鮮著。聽見老鄭的回報,他捏著狼符牌的手指猛地收緊,牌上的狼牙尖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‘觀周虛,伺機入’……”尹喜把符牌放在星圖上,恰好壓在代表犬戎部落的位置,“他們看得倒是通透。”
張誠站在一旁,臉色鐵青:“這群狼崽子,果然沒安好心!末將這就帶一隊人,去西邊密林搜搜,定有埋伏!”
“不急。”尹喜抬頭望向西方的天幕。辰時的日頭剛爬過山頭,天狼星還沒完全隱去,那顆星的光芒裡泛著層赤紅色,邊緣的芒角張得像獸爪,正對著函穀關的方向——比三日前他觀測時,爪芒又銳利了三分。
“你看這天狼星。”尹喜指著那顆星對張誠說,“《甘石星經》說它‘主侵略’,尋常時候光帶是青白的,一旦泛紅,就是要動兵的兆頭。如今這爪芒都快伸到參旗星旁邊了,哪是小股埋伏?是大軍在盯著。”
張誠順著他指的方向望,天狼星的紅光確實紮眼,像團燒紅的烙鐵懸在天上。他想起《夏小正》裡“狼一星在東井南,狼為野將主兵殃”的句子,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:“那他們為何隻派個斥候?”
“投石問路。”尹喜拿起狼符牌,翻到正麵,狼牙的陰影在星圖上投出道尖牙狀的痕,“幽王戲諸侯那幾日,天狼星的光就沒暗過。他們定是看咱們諸侯離心,覺得機會來了,先派個人摸摸底細。”他把符牌扔給張誠,“你看這刻字,筆畫穩得很,不是臨時起意,是早有預謀。”
張誠掂著符牌,突然想起前幾日在西市聽到的話。賣油老漢說,看見幾個穿胡服的漢子在關外賣馬,眼神總往城樓上瞟,當時隻當是尋常商旅,現在想來,全是斥候!
“先生,那咱們……”
“備防務。”尹喜打斷他,走到刻著《夏小正》的石柱旁,指尖點在“參旗九斿主邊兵”的刻文上,“參旗星昨日芒角剛挺起來些,是該讓它派上用場了。你帶三百人去加固西甕城,把去年新造的滾石機都架起來,再備足火箭——記住,箭鏃要塗桐油,射出去能燃的那種。”
張誠應聲要走,又被尹喜叫住:“還有,讓弓弩營的弟兄們練練‘仰射天狼’的架勢。”尹喜比劃著拉弓的姿勢,“天狼星在西北方位,射的時候要抬高三分角,《夏小正》說‘矢指狼星,可破凶兆’,雖是說法,卻能壯膽。”
張誠領命而去,觀星台的石階上傳來他急促的腳步聲。尹喜重新看向天狼星,那顆星的紅光在陽光下漸漸淡了些,卻依舊頑固地亮著。他從案頭取過《甘石星經》,翻到“犬戎星”篇,上麵說“犬戎星與天狼相犯,必有邊患”,如今看來,這“相犯”怕是不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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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城西側很快忙了起來。張誠帶著士兵在西甕城的城牆上加裝擋板,擋板上蒙著浸過水的牛皮,能擋箭矢。滾石機的絞繩換了新的,士兵們正合力把磨盤大的青石滾到機括旁,每塊石頭上都用朱砂畫了道符——是老鄭求來的,說能鎮住狼崽子的邪氣。
弓弩營的士兵在空地上列陣,教頭喊著號子:“抬臂,瞄準西北!記住尹先生的話,高三分角!”士兵們齊刷刷拉弓,箭尖指向天狼星消失的方向,雖然看不見星,卻都憋著股勁,仿佛真能射穿那層赤光。
尹喜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,手裡捏著塊從西甕城牆根撿的碎石。石麵上還留著去年犬戎攻城時的箭痕,凹下去的地方積著灰,像道舊傷疤。他想起《甘石星經》裡“歲星守西,利守不利攻”的話,今年歲星恰好行至西方,正是憑險固守的好時候。
“先生,那斥候招了。”老鄭喘著氣跑上城樓,手裡拿著張供詞,“他們在西邊三十裡的黑風口藏了五十個弟兄,都帶著狼牙符,就等咱們這邊鬆懈,好裡應外合!”
尹喜接過供詞,上麵的字歪歪扭扭,卻是鐵證。他望向黑風口的方向,那裡的天空比彆處暗些,像被什麼東西壓著。“讓張誠分五十人,去黑風口‘迎客’。”尹喜把供詞揉成一團,“不用抓活的,放幾支火箭,讓他們知道,函穀關的眼睛亮著呢。”
老鄭領命而去,尹喜依舊站在城樓上。風從西邊吹來,帶著草原的腥氣,他深吸一口氣,仿佛能聞到犬戎營地的羊膻味。天狼星已經隱沒在日光裡,但他知道,那顆星的赤光還懸在天上,像道無聲的戰書。
日頭過午的時候,黑風口傳來幾聲悶響,接著是衝天的火光。張誠派人回報,說犬戎的伏兵被火箭燒了營地,狼狽往西逃了,還繳獲了兩麵狼牙旗。
尹喜望著西方的煙柱,沒說話,隻是從懷裡掏出狼符牌,扔進了城樓的火盆裡。符牌遇火“劈啪”作響,狼牙漸漸燒得焦黑,最後化成一捧灰。
“把火盆裡的灰撒到西甕城的牆根下。”尹喜對身邊的士兵說,“讓他們知道,想從這入關,就得有化為灰燼的覺悟。”
士兵捧著灰下去時,尹喜又抬頭望了眼西方的天空。雖然看不見天狼星,但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顆星的爪芒——張得再利,也休想撕開函穀關的防線。他想起刻在觀星台的“戲烽者,國之賊”,如今該再加一句:“窺邊者,必誅之”。
傍晚的霞光染紅了西天,把函穀關的城牆照得像塊紅石頭。尹喜站在城樓上,看著士兵們換崗,看著炊煙升起,心裡清楚,這隻是開始。天狼星既已亮爪,就不會輕易收回,接下來的日子,該輪到函穀關亮出獠牙了。
他從袖袋裡掏出《甘石星經》,借著霞光翻到最後一頁,空白處被他補了句話:“星象示警,守關者當以血承之。”墨跡落在竹簡上,很快被風吹乾,像顆釘進木頭的釘子,穩穩妥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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