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頭偏西時,張誠親自擂響了收兵鼓。牛皮鼓的轟鳴在山穀裡回蕩,三短兩長的節奏敲得格外分明,竟與參宿星的震顫頻率漸漸合拍——觀星台的星軌儀上,銅針隨著鼓聲輕輕跳動,每聲鼓響,針尖便在參宿三星的刻痕上頓一下,像在為今日的戰事畫下句點。尹喜站在星圖前,看著那跳動的銅針,忽然想起《夏小正》裡“參宿三星足相連,鼓角應之如轉環”的句子,原來古人說的“星鼓相和”,竟是這般景象。
關外的犬戎兵開始後撤。他們拖著同伴的屍體,狼狽地往十裡外的黑風口退去,撞車的殘骸在曠野上燃燒,黑煙扭曲著升向天空,恰好穿過參宿星淡去的光帶,像給星軌係了條灰黑色的綬帶。尹喜數了數燃燒的撞車,十七輛——與星圖上參宿旁“九斿”之外的八顆輔星加起來,正好十七,倒像是星象早已算好的數字。
“首日戰績:燒毀撞車十七輛,斬殺犬戎三百餘,我軍傷亡不足五十。”張誠登上觀星台複命,甲胄上的血漬已結成黑痂,邊緣泛著鐵鏽般的暗紅。他接過尹喜遞來的水囊,仰頭灌了大半,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安靜的觀星台格外清晰,“隻是犬戎退而未散,在關外十裡紮營,炊煙都看得見,怕是明日還要來攻。”
尹喜指著西天,參宿星的光帶已淡了許多,九斿星像褪了色的綢帶,在暮色裡若隱若現。“《夏小正》說‘參星入夜漸沉,主戰事暫歇’。”他用手指拂過星圖上參宿下沉的軌跡,那裡刻著細小的“酉時沉,敵暫退”字樣,是早年觀星的前輩留下的注腳,“他們今日損了銳氣,折了先鋒,今夜必不敢妄動。讓弟兄們輪班休息,每班兩個時辰,火油和滾石按‘參宿九斿’的數量備——九車火油,九堆滾石,一分都不能差。”
張誠點頭應下,轉身要走,卻被尹喜叫住。“明日卯時三刻,參宿會從東北方升起。”尹喜指著星圖東北角的刻痕,那裡畫著個小小的箭頭,“《甘石星經》雲‘參出東北,其鋒在東’,你讓東崖的弟兄多備些炸藥,埋在崖底的亂石堆裡,引線接到城頭的箭垛下。”他頓了頓,指尖在“東崖”二字上敲了敲,“犬戎若按星軌來,明日第一個啃的就是這塊硬骨頭。”
城頭燃起的篝火連成一片,像條守護關城的火龍。趙大牛啃著麥餅,麥餅的碎屑掉在甲胄上,混著午後濺上的血漬,倒像幅斑駁的戰圖。他指著西天對身邊的新兵比劃:“看見沒?那三星像個鐵砧,咱就是砧上的錘子,照著星星砸,準沒錯。”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,撿起根斷箭,箭杆上還留著火箭燃燒的焦痕,“今早我射穿那犬戎小頭目的喉嚨時,參宿四正亮得晃眼,先生說那是‘星準’,比咱平時練的靶子靠譜十倍。”
新兵們湊過去看,西天的參宿三星已沉得很低,隻剩三顆模糊的光點,像嵌在山尖上的碎玉。有個讀過書的新兵突然道:“《夏小正》裡說‘參旗九斿在其側’,咱今日燒了十七輛撞車,九斿加八輔星,不正好十七?這星象竟連數目都算好了?”
“可不是嘛!”趙大牛拍著他的肩大笑,“去年打山匪,先生就算準了他們會從西坡偷襲,也是看的參星。這星星啊,比任何斥候都靠譜。”
張誠巡視到北崖時,見幾個士兵正圍著塊石板比劃。石板上用炭筆描著簡易的星圖,旁邊寫著密密麻麻的注腳:“紅旗動時,參宿四最亮——火箭專攻中陣”“黃旗搖時,參宿五明——滾石砸左翼”“藍旗展時,參宿六閃——弓弩封右翼”。其中一個新兵見他過來,趕緊指著圖道:“隊官你看,先生是按星的明暗發令啊!今日午時參宿五最亮,黃旗揮了三次,果然犬戎的左翼衝得最凶,全被滾石砸回去了!”
張誠蹲下身,指尖撫過炭筆描的參宿三星。他沒讀過多少書,以前總覺得觀星是文人們的空談,今日才算真正明白——尹喜揮舞的三色旗,從來不是隨意擺動。紅旗對應參宿四的“火象”,所以用火箭;黃旗對應參宿五的“土象”,所以用滾石;藍旗對應參宿六的“金象”,所以用弓弩。《甘石星經》裡“參分三才,火土金順次應之”的句子,此刻突然在腦子裡清晰起來。
“彆光顧著畫,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那新兵的背,“把炸藥的引線再檢查一遍,明日卯時前,務必讓東崖的亂石堆底下,每塊石頭都連著‘星’——出了岔子,先生饒不了你們。”
觀星台的燈火亮至深夜。尹喜在星圖上補繪今日的參星軌跡,用朱砂筆在光帶最亮處標上“火箭發”,旁邊注“午時三刻,參宿四赤如炭火”;在光帶轉折處記上“滾石落”,附“未時一刻,參宿五黃似積薪”。案上的米粥涼了又熱,熱了又涼,他卻渾然不覺,指尖的朱砂在星圖上暈開小小的紅點,像一顆顆凝固的血珠。
守台老卒端來新熱的米粥,見他盯著星圖出神,忍不住問:“先生,您說犬戎明日會攻哪處?”他伺候尹喜觀星多年,知道這星圖上的每道刻痕都藏著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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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喜指尖落在參宿的東側光帶,那裡的光帶比彆處略寬,邊緣泛著不易察覺的銀芒。“這裡。”他用朱筆圈出個紅點,筆尖幾乎要戳穿石板,“參宿東屬‘生門’,按《軍星圖》的說法,‘敵若反撲,必從生門入,取其勢順’。犬戎雖蠻,卻也信星象,今日吃了虧,明日定會按星軌來,尋個‘順勢’的方向。”他抬頭看向窗外,東崖的輪廓在月色裡像頭伏臥的巨獸,“讓張誠在東崖多埋些炸藥——星要他們來,咱就給他們備著禮。”
老卒應著退下,觀星台裡隻剩筆尖劃過竹簡的沙沙聲。尹喜翻出塵封的《甘石星經》孤本,泛黃的紙頁上,前輩用蠅頭小楷寫著:“參星沉則兵歇,星出則戰興,往複三沉三出,勝負乃分。”他數了數今日參星下沉的軌跡,正好一道完整的弧線,像個被拉長的“s”。
窗外的風裹著關外的狼嚎,卻吹不散觀星台的墨香。參宿星已沉至地平線,隻留道淡淡的光暈,像條係在天邊的警戒繩。遠處的犬戎營地裡,偶爾傳來模糊的牛角聲,與關城的更鼓聲此起彼伏,倒像是在對答。尹喜合上《甘石星經》,望著星圖上那道鮮紅的圈記,忽然想起年輕時終南山隱者說的話:“星軌如棋路,看懂了星,便知落子處。”
天快亮時,最後一班哨兵換崗,經過觀星台,看見尹喜還站在星圖前,指尖懸在東崖的位置,一動不動。晨霧從門縫裡鑽進來,在他周身纏成薄薄的紗,倒像是與天上的星軌連在了一起。哨兵不敢打擾,悄悄退了下去,心裡卻明白了——這函穀關的守將,不是在守一座城,是在守一片星。
當第一縷晨光刺破晨霧時,參宿星的東側光帶果然先亮了起來,像道銀色的閃電,直直指向東崖。尹喜拿起黃旗,旗麵上的石棱圖案在晨光裡閃著冷光,他知道,首日的暫歇已過,當參星再次亮起時,函穀關的箭與星,還會繼續這場生死對弈,直到星軌給出最終的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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