斥候出發後的第三日,晨霧剛散,尹喜便登上觀星台。星軌儀的銅針已穩穩指向東方,天狼星的光帶此刻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,與洛陽對應的紫微垣星位連成了條筆直的線,赤芒在天幕上延展,像道從天而降的箭頭,直指王城的心臟。
“錯不了了。”尹喜的指尖沿著光帶劃過星圖,那裡用金線繡著紫微垣的輪廓,帝星在中心微微閃爍,“他們的目標從來不是函穀關,是洛陽。這一個月的猛攻,不過是為了牽製咱們的兵力,讓諸侯誤以為犬戎的主力全在西線。”
張誠站在一旁,手裡攥著塊剛從關外撿來的狼頭幡殘片,幡角的絲線還纏著乾枯的草屑。“可洛陽有王城護衛,宮牆高過咱這關城三倍,還有畿內諸侯的兵馬屯駐,犬戎憑什麼敢去?”他實在想不通,蠻夷向來畏強欺弱,怎敢去碰王城這顆硬釘子。
“憑幽王的烽火戲諸侯。”尹喜的聲音沉了下去,像落進深潭的石子,“前幾次為博褒姒一笑,烽火台亂燃,諸侯們率軍趕來,卻隻見宮城宴樂,早已寒了心。此刻洛陽烽火再起,怕是沒幾個諸侯肯信了。”他指著天狼星旁的一簇小星,星群像張拉開的弓,“你看那顆‘弧矢星’,《夏小正》說‘弧矢九星彎弓狀,射向天狼切莫放’,此刻它正對著天狼的尾部,箭頭朝東,這是‘兵隨星移’之兆,犬戎的主力定已東去,隻留些老弱在此虛張聲勢。”
張誠順著他的指尖望去,弧矢星的光帶果然與天狼星的軌跡相切,像張蓄勢待發的弓,正跟著狼星往東方移動。他想起昨夜巡城時,關外的犬戎營裡隻亮著寥寥幾堆篝火,撞車也都停在原地,不像往日那般徹夜打磨,當時隻當是他們疲憊了,此刻才驚覺那是撤軍的征兆。
話音剛落,觀星台的銅鈴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——三短兩長,是斥候回報的信號。張誠幾步衝到台邊,隻見東邊的山道上,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奔來,甲胄上全是塵土,背後的箭囊空著,顯然是拚了命往回趕。
“先生!犬戎主力拔營東去了!”那士兵衝上觀星台,累得脫了相,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,他“噗通”跪在地上,從懷裡掏出塊染血的羊皮,“小的們在崤山山口看到的,黑壓壓的全是騎兵,少說有五千人,帶著二十多輛糧車,往洛陽方向去了!留下的不過千騎,還都是老弱,連狼牙棒都舉不動,看樣子是留著佯攻的!”
羊皮上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犬戎的行軍路線,從黑風口繞出,避開了函穀關的正麵,順著洛水河穀往東,正是通往洛陽的捷徑。張誠這才徹底信了,倒吸一口涼氣,甲胄的鱗片都跟著發顫:“好險!若不是先生觀星,咱還蒙在鼓裡,真以為他們耗不下去要退了,等洛陽被破,咱守著這函穀關還有什麼用!”
尹喜卻異常平靜,他接過羊皮,與星圖上的天狼星軌跡比對,兩者竟分毫不差。“狼星狡黠,敵亦狡黠。”他望著天狼星的光帶,像看著條遊走的毒蛇,“他們攻函穀越猛,越說明另有所圖——就像這顆星,前幾日赤光熾烈,讓人隻盯著它的凶焰,卻沒留意它悄悄挪動的軌跡。”他頓了頓,指尖點在星圖上的熒惑與天狼之間,“熒惑守關讓咱看清了久戰之勢,知道硬拚不得;天狼東移則讓咱識破了聲東擊西之謀,明白虛實則需變。星象從不是孤立的,是連綴的兵書,一頁頁翻下去,才能讀懂全局。”
守台老卒端來水囊,斥候咕咚咕咚灌了半袋,才緩過勁來:“小的們還探到,犬戎的首領說,要在十五日內攻破洛陽,拿幽王的頭祭天狼星。”
“十五日。”尹喜掐指算著,從函穀關到洛陽,快馬加鞭需三日,若率軍馳援,急行軍五日可至,時間還來得及。他轉身對張誠道:“傳我令,讓趙大牛帶三百精兵,換上犬戎的衣甲,從秘道出去,跟上他們的後隊,晝伏夜出,沿途多設障礙,能拖一日是一日。”
張誠點頭應是,剛要下台,又被尹喜叫住:“還有,讓城頭上多豎旌旗,紅、黃、藍三色旗輪流揮舞,再讓士兵們在垛口來回走動,故意讓關外的佯攻部隊看到‘防務依舊嚴密’的假象。”他指著天狼星,“得讓他們覺得,咱還在盯著西邊,沒發現東邊的異動,這樣他們才不會催促主力回援。”
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。關城上瞬間豎起了百餘麵旌旗,有象征統帥的旄旗,有代表步兵的熊旗,還有繪著星辰圖案的幡旗,在風中獵獵作響,看得關外的犬戎遊騎眼花繚亂。趙大牛帶著士兵換上繳獲的犬戎皮甲,臉上抹了鍋底灰,鑽進秘道時,活脫脫一群蠻夷兵,連走路的姿態都學得惟妙惟肖。
入夜後,天狼星的光帶在天幕上愈發清晰,赤芒穿透薄雲,將東方的夜空染成一片淡紅。尹喜站在觀星台,看著星軌儀上的銅針始終指向紫微垣,忽然想起《甘石星經》“紫微為帝居,狼星犯之,國祚危”的記載。他知道,這場仗的戰場,即將從函穀關轉向洛陽,而他們,必須做出選擇——是繼續守關,保住這西部門戶,還是馳援王畿,護住大周的根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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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誠不知何時又登上了觀星台,手裡捧著新煮的羊肉湯,湯碗的熱氣在夜風中凝成白霧。“先生,您說咱真要去救洛陽嗎?”他望著東方的星空,語氣裡帶著猶豫,“幽王昏庸,為了女人戲耍諸侯,咱犯得著為他拚命嗎?”
尹喜接過湯碗,暖意從指尖傳到心口:“咱救的不是幽王,是洛陽城裡的百姓,是大周的禮法。”他指著紫微垣旁的“太微垣”,那裡的星群象征著朝廷禮法,“《夏小正》說‘太微垣是政府宮’,犬戎蠻夷不懂禮法,若破了洛陽,燒殺搶掠,毀的是數百年的文脈。”他舀起一勺湯,水汽模糊了鏡片,“再說,函穀關與洛陽唇齒相依,洛陽若破,這關城遲早也是孤懸之地,守不住的。”
遠處的關外,犬戎的佯攻部隊果然又開始敲鼓,卻沒真的攻城,鼓聲稀稀拉拉,像孩童的玩鬨。張誠望著那些晃動的狼頭幡,忽然覺得它們像群失去主心骨的遊魂,再凶也成不了氣候。
天狼星的光帶還在向東延伸,像條越來越長的引線。尹喜知道,決定勝負的時刻近了——不是在函穀關的城頭,而是在通往洛陽的古道上,在星軌指引的方向裡。他將湯碗遞給老卒,轉身鋪開新的星圖,用朱砂筆在函穀關與洛陽之間畫了道粗重的線,線的儘頭,正是天狼星指向的終點。
“明日天一亮,咱就出發。”尹喜的聲音在夜風中格外清晰,“帶著星圖,帶著三色旗,讓犬戎看看,咱不僅能守關,還能循著星軌,追著狼星打。”
觀星台的燈火徹夜未熄,星軌儀的銅針在寂靜中輕輕顫動,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馳援伴奏。東方的天幕上,天狼星依舊明亮,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指引對手的路標——就像所有的陰謀,一旦被星象識破,便成了陽謀,隻能在明晃晃的軌跡上,等著被迎頭痛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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