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發那日的晨光帶著點澀味,像沒熟透的梅子。張誠背著捆粗麻繩站在校場中央,十名親兵都已束緊行囊,靴底沾著前夜的泥,刀鞘上的銅環在風裡輕響。尹喜從觀星台下來時,手裡攥著張剛畫的星圖,圖上用朱砂標著柳宿的位置,那團星子在晨霧裡透著淡淡的綠,像浸在水裡的玉。
“南行借糧,柳宿主南方道途。”尹喜把星圖塞進張誠懷裡,指尖點著圖上的柳宿,“你看它此刻光芒尚明,邊緣帶著清潤的綠,《夏小正》說‘柳宿明則道通人助’,依著它的方向走,錯不了。”他又從袖中摸出個小小的青銅羅盤,盤心刻著簡化的星象,“夜裡辨不清方向,就看這羅盤,指針總跟著柳宿轉。”
張誠把星圖和羅盤貼身藏好,指尖觸到懷裡尹喜給的“安”字玉佩,忽然覺得喉頭發緊。“先生放心,就是爬,我也把糧背回來。”他對著尹喜拱了拱手,轉身揮了揮刀,“弟兄們,走!”
震後的山道比想象中難走百倍。原本鋪著青石板的路被震得七零八落,裂開的縫隙裡湧著渾濁的水,像大地咧開的嘴。親兵裡最年輕的小馬踩空了腳,半個身子陷進泥沼,被眾人拽上來時,褲腿已被泥漿泡成了硬塊,凍得直打哆嗦。張誠把自己的厚氅扔給他:“裹緊,山裡風邪。”
走至傍晚,天邊突然滾過一陣悶雷,西邊的雲像被打翻的墨汁,瞬間染黑了半麵山。“要下雨了!”趙二指著頭頂,柳宿的光芒被雲層遮了大半,卻依舊透著點綠,像藏在幕布後的螢火蟲,“往東邊走!柳宿在那邊,準有避雨的地方!”
眾人跟著羅盤指針轉向東,沒走半裡地,就看見山坳裡有間塌了半邊的山神廟。廟雖破,屋頂卻還能遮雨,神像前的石案上積著層灰,角落裡堆著些乾柴。張誠讓士兵拾柴生火,火苗舔著木柴發出“劈啪”聲,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暖黃。趙二從背簍裡掏出塊麥餅,掰成十一份:“省著點吃,這是第三天的口糧。”
夜裡雨停了,張誠借著月光登到廟後的土坡上。柳宿已從雲層裡鑽出來,亮得更清了,周圍的星子像撒了把碎銀,襯得那團綠光格外顯眼。他想起尹喜的話,順著柳宿指引的方向望去,山道在月色裡像條蜿蜒的蛇,遠處的山口隱約有燈光閃爍。
“明日往山口走。”張誠回到廟裡,把所見告訴眾人,“柳宿指著那兒,準有人家。”
次日清晨,他們剛走出山口,就撞見個背著柴的老漢。老漢見他們穿著函穀關的兵服,背著刀斧,先是嚇了一跳,聽張誠說明來意,眉頭卻皺了起來:“往前是黑風崖,昨日地動後塌了半邊,路早斷了,你們過不去。”
張誠心裡一沉,掏出羅盤看了看,指針依舊指著黑風崖的方向,柳宿的綠光在盤心明明滅滅。“老伯,可有彆的路繞過去?”
老漢往遠處的密林指了指:“穿林子走,能繞到崖底,就是路陡,還有瘴氣。”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,裡麵是幾塊曬乾的野薑,“嚼著這個,能防瘴氣。俺孫子去年在林子裡迷了路,就靠這個撐到有人來救。”
張誠接過野薑,塞給老漢半塊麥餅:“多謝老伯,這份情記著。”
穿林子時,瘴氣像團淡綠色的霧,沾在眉骨上涼絲絲的。趙二按著老漢說的,讓每人嚼著野薑,辛辣的味嗆得人直打噴嚏,倒真把那股子腥氣壓了下去。最險的是段陡坡,土被雨水泡得發滑,張誠解下麻繩,讓最壯的親兵先爬上去固定,其他人抓著繩子往上挪,腳邊就是深不見底的山澗,水聲像野獸在吼。
爬到崖頂時,眾人的手都被麻繩勒出了血痕。張誠望著東邊升起的柳宿,忽然笑了——那星子亮得像塊翡翠,正對著前方的平路,路儘頭隱約能看見秦嶺部落的炊煙。
三日後的傍晚,他們終於站在了秦嶺部落的木寨前。寨門是用整根鬆木做的,上麵刻著熊和鹿的圖騰,守寨的族人舉著長矛攔住他們,矛尖上還沾著獸血。“來者何人?”為首的漢子嗓門像打雷,腰間掛著串獸牙。
張誠解下腰間的玉佩和那兩匹布:“函穀關尹喜先生派我來,求借糧食。”他指著天上的柳宿,那團綠光在暮色裡格外醒目,“柳宿明亮,此乃天意相助,還望首領成全。”
族人通報時,他們在寨門外等了片刻。晚風帶著鬆脂的香,遠處傳來族人的歌聲,像山澗的水在流。很快,寨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秦嶺首領大步走出來,他穿著件虎皮坎肩,臉上畫著紅色的圖騰,抬頭望了眼柳宿,又看了看張誠手裡的玉佩,忽然拍了拍他的肩:“尹先生是我部落的恩人,去年瘟疫,若不是他送藥,我們早沒了。”
進寨時,張誠看見曬穀場上堆著幾垛粟米,穀穗飽滿,在火把下泛著金。首領讓人打開糧倉,指著裡麵的糧囤:“我們存糧不多,剛夠過冬,但你們有難,不能不幫。”他大手一揮,“分他們一半,再裝上些熏好的獸肉,路上吃。”
族人搬糧時,首領拉著張誠坐在火堆邊,遞給他個陶碗,裡麵盛著野蜂蜜水。“柳宿亮,是貴客來的兆頭。”他指著天上的星,“你們函穀人懂星象,我們信山靈,說到底都是盼著日子安穩。”
張誠喝著蜜水,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淌,心裡的石頭落了地。他望著火堆邊忙碌的族人,又抬頭看了看柳宿——那星子的綠光裡仿佛裹著暖意,正應了尹喜說的“道通人助”。
次日清晨,十匹馱著糧食的馬往函穀關方向走。張誠回頭望了眼秦嶺部落,木寨的炊煙在晨光裡筆直地升,像根連著希望的線。他摸了摸懷裡的星圖,柳宿的位置已被體溫焐得溫熱,知道這一路的艱險都沒白費,隻要順著星光走,總有能抵達的地方。
山道上的泥還沒乾,但馬蹄踏過的地方,已印下串清晰的痕跡,朝著家的方向延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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