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還沒散時,豆腐坊的石磨就轉了起來。我往磨盤裡添著泡好的黃豆,豆渣混著豆漿從磨縫裡擠出來,帶著股清潤的香。趙鐵柱蹲在灶前燒火,火光映得他側臉發亮,柴火劈啪聲裡,總夾雜著他沒話找話的念叨。
三妮,你聞這味,比西街口那家豆漿鋪濃多了吧?他用燒火棍撥了撥灶膛,火星子濺出來,落在青磚地上又滅了,等會兒給張少爺送一缸去,就當還他上次借的笸籮。
我剛應了聲,就見豆寶舉著個小木勺跑進來,勺裡盛著些亮晶晶的東西。嬸娘,糖...糖霜!他踮著腳往豆漿桶邊湊,木勺一晃,糖霜撒了些在地上,娘說...加了甜。
這孩子打從上次醒倉後,就總愛往豆腐坊鑽,兜裡常揣著些稀奇玩意兒——有時是顆圓石子,說是給豆子當枕頭;有時是片好看的葉子,非要墊在裝豆子的筐底。趙嬸說他是豆子托生的,離不得這些五穀雜糧。
慢著倒,我捏了捏他的臉蛋,接過木勺把糖霜輕輕撒進豆漿裡,這可是去年霜降時收的甘蔗糖,甜得很。
豆漿煮沸的聲裡,巷口傳來了挑貨郎的鈴鐺響。張少爺家的丫鬟挎著籃子站在門口,籃子裡是剛蒸好的米糕,冒著熱氣:楊姑娘,我家少爺說,用這米糕換您的熱豆漿,算等價交換,不賒賬。
趙鐵柱在灶後了一聲:他倒會算,這米糕頂多抵半缸豆漿。話雖這麼說,卻已經起身去搬空缸子了。
正忙著,劉半仙背著布幡晃晃悠悠進來,幡上神機妙算四個字被露水打濕了邊角。老朽算著今日豆香最盛,特來討碗豆漿,他摸出個粗瓷碗遞過來,算賒的,等秋收了用新米還。
我給他舀了滿滿一碗,加了兩勺糖霜。老神仙喝了口,眼睛亮了:這豆子磨得細,比廟裡的素齋還對味。他咂咂嘴,從布幡裡摸出包東西塞給我,給豆寶玩,去年從老槐樹上摘的皂角籽,能串成串兒。
豆寶接過那包黑亮亮的籽,立馬蹲在地上用線串起來,嘴裡還念念有詞:一串給爹,一串給娘,一串給嬸娘...
日頭升高時,豆腐坊的門就沒再關過。趙嬸端著盆剛醃好的蘿卜乾來換豆腐,說要給上學的娃當鹹菜;老陳頭扛著鋤頭路過,進來灌了壺豆漿,說喝了有力氣刨地;連隔壁染坊的老板娘都跑過來,用塊剛染好的藍花布換了兩板豆腐,說是要給娃做新衣裳。
趙鐵柱把換來的東西往牆角歸置,嘴裡數著:三斤蘿卜乾,一捆青菜,還有塊布...這布顏色正,給豆寶做件小褂子正好。
我笑著沒接話,眼裡卻映著灶上蒸騰的熱氣。豆漿的甜香混著豆腐的清鮮,順著敞開的門飄出去,漫過青石板路,漫過各家各戶的窗台,連巷口的老槐樹都像被熏軟了,枝條在風裡搖得格外輕。
豆寶舉著穿好的皂角籽串跑來,脖子上掛了一串,手腕上還套著兩串,叮當作響:嬸娘你看!好看不?他蹦蹦跳跳的,籽串碰撞的聲音,竟和磨盤轉動的節奏合上了拍。
劉半仙坐在門檻上,眯著眼睛曬太陽,手裡轉著個羅盤,嘴裡哼著聽不懂的調子。張少爺家的丫鬟又跑了趟,這次送來的是剛摘的櫻桃,紅得透亮:我家少爺說,這櫻桃配豆漿,是今年最好的味。
趙鐵柱挑了顆最大的塞給豆寶,自己也捏了顆扔進嘴裡,含糊不清地說:算他有點眼光。
正熱鬨著,突然聽見巷口有人喊:豆腐坊的豆漿還有不?給我來三碗!是縣衙的捕頭,嗓門洪亮。
我趕緊舀了三碗熱豆漿遞過去,他掏出銅板放在桌上,笑著說:昨兒喝了一碗,回去念叨了一宿,這不,帶著弟兄們來解饞了。
趙鐵柱在旁邊接話:捕頭大哥,要不帶兩板豆腐回去?剛做的,嫩得很。
捕頭眼睛一亮:好啊!正好晚上燉白菜,就愛這口鮮。
豆寶抱著他的皂角籽串,跟在捕頭身後往外送,嘴裡喊著:慢走!下次再來!那小模樣,倒像個小掌櫃。
我看著他的背影,又看了看灶上還在冒熱氣的豆漿桶,突然覺得,這豆腐坊裡的日子,就像磨盤裡的豆子,看著平平無奇,磨著磨著,就出了最濃的香。
趙鐵柱湊過來,往我手裡塞了顆櫻桃:發啥呆呢?再不去翻豆腐,可要老了。陽光透過他的指縫落在臉上,暖烘烘的。
巷子裡的風帶著豆漿香飄進來,混著遠處的叫賣聲、孩子的笑鬨聲,像支沒譜的歌,卻唱得人心頭發軟。
第十六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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