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伏這天,太陽把西街的青石板曬得發燙,蟬在老槐樹上扯著嗓子叫,豆田的架子被曬得泛出白痕。我剛給豆架澆完水,褲腳還滴著水,就見趙鐵柱扛著個新紮的竹梯過來,梯子上綁著捆黃麻繩——這是要給豆架加支撐,免得被午後的雷陣雨壓塌。
“今年豆藤爬得瘋,”他把梯子靠在最高的那根木杆上,“你看這結的莢,比去年密三成,再不加寬架子,準得墜斷。”我仰頭看,豆藤果然把竹架纏得像床綠被子,飽滿的豆莢垂下來,風一吹晃悠悠的,像掛著串小月牙。
正說著,豆寶舉著個鐵皮餅乾盒跑過來,盒子上用紅漆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。“三妮姐,我撿了好多蟬蛻!”他掀開盒蓋,裡麵鋪著層軟紙,十來隻半透明的蟬蛻靜靜躺著,“先生說這能入藥,能換錢給豆子買肥料。”
我捏起隻蟬蛻,薄得像層紗,翅膀的紋路還清晰可見。“是能換錢,”趙鐵柱從梯子上探下頭,“前陣子鎮上藥鋪收,五分錢一隻。不過你這點還不夠買袋骨粉,我下午去河裡摸點螺螄,砸碎了摻土裡頭,比肥料管用。”
豆寶眼睛一亮:“我也去!我會憋氣,能在水裡待好一會兒呢!”
午後的雲越積越厚,蟬鳴聲漸漸低下去。我剛把最後一捆麻繩纏在豆架上,趙嬸就挎著竹籃來送綠豆湯,籃裡還臥著幾個剛煮好的鹹鴨蛋。“快歇會兒,”她把碗遞過來,“這湯裡加了薄荷,敗火。你叔剛從地裡摘的青辣椒,說炒螺螄時放幾個,去腥。”
碗沿還帶著竹籃的清香,綠豆湯涼絲絲的,喝下去渾身的熱燥褪了大半。趙鐵柱蹲在樹蔭下剝鹹鴨蛋,油汪汪的蛋黃流在手上,他咂咂嘴:“去年這時候,咱還在為豆子歉收犯愁,今年倒盼著彆結太多,架子扛不住。”
“還不是托了那袋‘絕地生’的福,”趙嬸用圍裙擦著手,“開春時誰能想到,那破磚縫裡鑽出來的豆苗,能串得滿架都是?你看它爬得最高,結的莢也最鼓。”
說話間,豆寶拎著個鐵皮桶跑回來,褲腳全濕了,桶裡裝著小半桶螺螄,還有兩條手指長的小魚。“三妮姐你看!我摸到的!”他把魚倒進旁邊的水坑裡,“等它們長大,說不定能幫咱吃水裡的蟲子。”
趙鐵柱笑著敲他腦袋:“就你機靈。快去換身乾衣服,彆著涼。”
雷聲從遠處滾過來時,我們剛把最後一段竹架加固好。豆田上空的風突然變涼,豆葉翻出背麵的白霜似的絨毛。“要下了!”趙嬸往屋裡收簸箕,“把曬的豆種先搬進倉房,淋濕了就出不了芽!”
我和趙鐵柱抱著麻袋往倉房跑,豆寶跟在後麵搶著抱小袋的。豆莢在風裡嘩嘩響,豆莢碰撞著發出清脆的“叮當”聲,像串起的小鈴鐺。雨點砸下來時,我們正好把最後一袋豆種塞進倉房,關上門的瞬間,瓢潑大雨就澆了下來,豆田的綠浪在雨裡起伏,看得人心裡踏實。
“聽這雨勢,今晚不用澆水了,”趙鐵柱靠在倉門後抽煙,火星在昏暗中一亮一亮,“就是不知道河埂經不經得住,去年雨大,衝垮了三段。”
“早上我看李大叔帶著人在加固,”我說,“他說今年的埂子加了層夯土,比去年結實。”
豆寶換了乾衣服出來,手裡捧著個陶碗,碗裡是趙嬸剛煮的薑茶:“三妮姐,趙鐵柱叔,喝這個暖乎。我娘說,下雨天喝薑茶,不感冒。”
雨打在倉房頂上,劈裡啪啦像放鞭炮。我們仨坐在麻袋上,聽著雨聲和豆架被雨澆透的“滋滋”聲,手裡捧著熱薑茶,渾身暖融融的。豆寶數著倉房角落的陶罐,突然問:“等豆子收了,能給我留一把做種子嗎?我想在院子裡種幾棵,讓它們順著我家的籬笆爬。”
“當然能,”我摸了摸他的頭,“還要教你怎麼選飽滿的豆種,怎麼催芽,保證你種的豆子也能結滿架。”
趙鐵柱把煙鍋在鞋底磕了磕:“等收了豆子,咱先挑最好的留種,剩下的除了交租子,就請張少爺幫忙運到縣城,他認識的那家醬園,給的價確實公道。到時候賣了錢,給豆寶扯塊新布做衣裳,給趙嬸扯匹花布做被麵,再給倉房換個新門板——你看這門,都快關不嚴實了。”
豆寶樂得拍巴掌,薑茶都灑了點在衣襟上。雨聲漸小的時候,天邊透出點亮,豆田的清香混著泥土味從門縫鑽進來,帶著股讓人安心的氣息。
我想起開春時埋在磚縫裡的那粒“絕地生”,此刻它的藤蔓應該正借著雨水拚命紮根吧。就像西街的日子,看著普普通通,卻總能在風裡雨裡,紮得更深,爬得更高,結出一串又一串飽滿的希望。
第二十八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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