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的時候,西天燒起了晚霞,把豆田染成了金紅色。我踩著水窪往豆架那邊走,鞋底碾過青石板上的水膜,濺起細碎的光。趙鐵柱正蹲在最東頭的架下,手裡捏著根斷了的竹條——剛才風太急,有幾處紮得不牢的架子被吹歪了,豆藤垂下來,沾著的水珠順著豆莢尖往下滴,像串小銀珠子。
“快來搭把手,”他抬頭喊我,額角還掛著片豆葉,“這藤纏得緊,得先把竹條解開重紮,不然明天準蔫。”
我剛走過去,就被豆葉上的水珠打濕了袖子,涼絲絲的。“你看這豆莢,”我指著垂下來的一串,“被雨澆過倒更精神了,鼓得跟小元寶似的。”
趙鐵柱順著我指的方向看,突然笑了:“你不說我還沒注意,這串準是‘絕地生’的後代,跟它娘一樣,經得住折騰。”他伸手摘了個最鼓的,在手裡掂了掂,“夠沉,裡麵少說有五粒。”
正說著,豆寶舉著個小竹籃跑過來,籃裡裝著剛從雞窩撿的蛋,還冒著點熱氣。“趙嬸讓我拿這個當謝禮,”他把籃子往石桌上一放,“說謝謝你們幫著修豆架。對了,她還說,今晚的晚飯在我家吃,有剛殺的老母雞,用砂鍋燉的!”
“那得把解下來的老藤帶去,”趙鐵柱眼睛一亮,“趙嬸燉雞最會用乾藤燒火,說那火軟,燉出來的肉不柴。”他一邊說,一邊手腳麻利地把斷藤歸攏到一起,捆成一小捆,“這藤曬半乾燒火最好,帶著豆香呢。”
我幫著把歪倒的竹架扶起來,豆藤上的絨毛蹭得手心發癢。“你看這新抽的嫩芽,”我指著藤尖那點鵝黃,“雨一淋,倒躥高了寸許。”
“這就是咱西街的性子,”趙鐵柱把竹條在架上繞了兩圈,係了個結實的結,“看著軟乎乎的,骨子裡韌勁大著呢。去年山洪衝了半畝豆田,我以為完了,結果半個月就冒出新藤,秋天照樣收了兩筐豆。”
豆寶在旁邊撿掉落的豆莢,撿一個就往嘴裡塞一個,嫩得能掐出水的豆粒在他嘴裡咯吱響。“三妮姐,這嫩豆生吃比炒著香,”他含混不清地說,“趙嬸說,等長老了,就給我做豆醬,抹在饃上吃,能吃三個!”
“小心彆吃太多,”我拍掉他手上的泥,“生豆子吃多了脹氣。”
說話間,西邊的晚霞又深了一層,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,投在豆田裡,像給綠色的毯子繡上了幾道黑紋。趙鐵柱把最後一根竹架紮牢,直起身捶了捶腰:“成了,這下再刮陣風也不怕了。走,吃燉雞去,聞著味兒了都。”
趙嬸家的煙囪果然冒著白煙,砂鍋在灶上咕嘟著,香氣順著風飄過來,混著雨後豆田的清香,勾得人肚子直叫。豆寶已經跑到院門口了,又折回來拽我的手:“快走快走,趙嬸說誰來晚了,雞肝就給誰吃——不對,是給來晚的人吃最大的雞肝!”
我被他拽著跑,回頭看了眼重歸整齊的豆架,豆葉上的水珠還在往下滴,落在泥土裡,悄無聲息的,卻像在說:明天,又能躥高一截呢。
第二十九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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