簷下最後一根冰棱化儘時,牆根的凍土開始發軟,踩上去能留下淺淺的腳印。豆寶蹲在院角扒拉著泥土,忽然舉著塊濕漉漉的泥巴喊:“嬸娘你看!土裡有小蟲子動!”
我走過去,見他手心的泥巴裡,一條細如絲線的蚯蚓正慢慢蠕動。“這是凍土醒了,”我幫他把蚯蚓放回土裡,“等天再暖些,燕子就該回來了。”豆寶眨巴著眼睛問:“就是去年在房梁上搭窩的燕子?”我點頭時,聽見巷口傳來“吱呀”的推車聲。
趙鐵柱推著輛獨輪車過來,車鬥裡裝著捆新劈的柴火,車把上綁著隻竹編的鳥籠,籠裡空空的。“我娘說這籠閒著也是閒著,”他把車停在院門口,撓了撓頭,“要是燕子回來了,先讓它們在籠裡歇腳,等我把去年的燕窩修修。”
豆寶立刻湊過去摸鳥籠,竹篾編得細密,籠門還掛著個小銅鈴,一碰就“叮鈴”響。“這籠太好看了!”他仰著小臉問,“能借我裝幾天嗎?我想逮隻麻雀放進去。”趙鐵柱剛要答應,被我瞪了一眼:“麻雀是野的,關不得。”
正說著,張嬸挎著竹籃從東邊走來,籃裡是些剛發芽的白菜籽。“三妮,借你家的鋤頭用用,”她把籃子往石桌上一放,“我想在牆根種點小白菜,等燕子回來,正好能吃新葉。”她瞥見鳥籠,忽然笑了,“趙鐵柱這籠編得巧,去年燕子窩被風吹壞了半角,是該修修了。”
趙鐵柱從車鬥裡抽出把锛子:“我這就去修!”他踩著梯子爬上房簷,去年的燕窩果然歪在一邊,草屑和泥巴掉了不少。“得加層新草,”他邊說邊從懷裡掏出把曬乾的茅草,“這是我娘在河灘撿的,軟和,燕子準喜歡。”
豆寶舉著鳥籠在底下喊:“修大點!讓它們生好多小燕子!”張嬸在一旁種白菜籽,聞言笑著說:“這孩子,還知道盼小燕子呢。”她往土裡撒著菜籽,指尖沾著泥,像在播撒星星點點的綠。
日頭爬到頭頂時,陳先生背著藥箱路過,見趙鐵柱在修燕窩,站在底下仰頭看:“加兩根細竹條當架子,能抗住風雨。”趙鐵柱從善如流,找了兩根筆直的竹條插進燕窩,用泥巴糊牢。“先生說得是,”他擦著汗笑,“去年就是架子不牢才被吹壞的。”
陳先生蹲下來看張嬸種的白菜籽,忽然指著牆根:“這兒的土肥,去年堆過麥秸吧?”張嬸點頭:“可不是嘛,腐了一冬,正好養菜。”豆寶突然指著天上喊:“快看!是燕子!”
我們都抬頭望去,幾隻黑色的鳥兒正從遠處飛來,翅膀剪著風,在房簷上盤旋兩圈,竟真的落在了剛修好的燕窩邊。“回來了!真回來了!”豆寶舉著鳥籠蹦起來,籠鈴“叮鈴叮鈴”響,驚得燕子撲棱棱飛起,又繞著院子轉了兩圈,才敢落回燕窩。
“彆吵著它們,”我拉著豆寶往後退,“剛回來得讓它們歇歇。”趙鐵柱從梯子上下來,看著燕窩裡探頭探腦的燕子,嘿嘿直笑:“我就說它們準記路,去年的窩再破,也認得回家的道。”
張嬸已經種完了白菜籽,正往土裡澆水,水順著溝紋滲下去,泥土冒出細密的泡。“這水是井裡剛打的,”她笑著說,“帶著點暖乎氣,菜籽喝了長得快,等長出來,嫩得能掐出水。”
日頭偏西時,燕子已經在燕窩裡安定下來,一隻飛出去銜泥,另一隻守在窩裡,時不時探出頭叫兩聲,像在跟我們打招呼。豆寶把鳥籠掛在院角的鉤子上,籠門敞開著:“給它們當備用窩,要是下雨就來這兒躲躲。”
我看著燕窩裡的燕子,忽然覺得,這冰融後的日子,就像剛歸巢的燕子,帶著點怯生生的暖,一點一點把冷清的院子填滿。凍土在腳下慢慢變軟,菜籽在土裡悄悄發芽,連風裡都帶著股說不出的活泛氣,像是在說——春天真的來了。
趙鐵柱扛著锛子要回家,路過燕窩時特意放輕了腳步:“明兒我再編個小簸箕,給燕子盛點小米。”豆寶跟在他身後,小大人似的叮囑:“彆放太多,撐著它們。”張嬸收拾著籃子笑:“這倆孩子,倒比誰都疼燕子。”
陳先生往藥箱裡裝東西,忽然說:“燕子戀家,就像咱莊稼人戀地,走得再遠,心裡也記著根在哪兒。”我望著燕窩裡依偎在一起的燕子,覺得他說得真對——這院子裡的一草一木,簷下的燕窩,牆根的菜籽,還有我們這些守著日子的人,不都是戀著這方水土的根嗎?
晚風帶著泥土的腥甜吹過來,吹得白菜籽地裡的新土微微發顫,也吹得燕窩裡的燕子輕輕鳴叫。豆寶已經把鳥籠的門完全打開,說要“給燕子當了望台”。我摸著他頭頂的軟發,看著漸沉的夕陽把院子染成暖黃,忽然覺得,這冰融燕歸的日子,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踏實。
喜歡灶王爺的賒賬簿請大家收藏:()灶王爺的賒賬簿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