積雪在簷角化成細流,順著瓦當滴落在石階上,敲出“嗒嗒”的聲響,像在數著日子。豆寶蹲在梅樹下,手裡攥著根樹枝,在融雪的泥地裡畫圈。“嬸娘你看,土軟了。”他指著圈裡泛青的草芽,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,“是不是可以種去年收的向日葵種子了?”
我剛把晾乾的臘梅標本收進木盒,聞言走過去扒開表層的土,底下的泥果然帶著潮氣,指尖觸到一絲暖意。“再等幾天,驚蟄過了才穩妥。”說著把他手裡的樹枝抽走,“彆把草芽踩壞了,這可是開春第一撥綠。”
豆寶噘著嘴應著,卻趁我轉身時,偷偷把一顆圓滾滾的種子埋進了土裡,還用石塊做了個記號。這小動作被剛進門的沈叔叔看在眼裡,他沒戳破,隻笑著往爐裡添了塊炭:“這孩子,跟他爺爺小時候一個樣,總愛跟節氣搶著來。”
趙鐵柱扛著鋤頭從外頭進來,褲腳沾著泥。“南坡的地能翻了,剛才試了試,一鋤下去能翹起來一大塊。”他把鋤頭靠在牆根,接過沈叔叔遞的熱水,“等下我去把去年堆的糞肥運過去,發酵得正好,肥得很。”
“我也去!”豆寶立刻蹦起來,鞋上的泥點濺到我衣襟上,他慌忙用袖子去擦,卻蹭得更花。我拍開他的手:“去換雙鞋,彆把新做的布鞋弄臟了。”他吐了吐舌頭,拎著鞋跑遠了,木牌做的記號在梅樹下孤零零地躺著,像個藏不住的秘密。
南坡的風還帶著涼意,卻裹著鬆鬆軟軟的土腥氣。趙鐵柱揮著鋤頭翻地,鐵刃插進土裡的聲音悶悶的,帶著股韌勁。豆寶拿著小鏟子在旁邊刨坑,說是要把向日葵種子“移”到這兒來,結果挖著挖著,竟翻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盒。
“沈叔叔!有寶貝!”他舉著鐵盒跑過來,盒蓋已經鏽得打不開。趙鐵柱用鋤頭柄敲了敲,“哐當”一聲,盒蓋掉下來,裡麵滾出幾粒麥種,還有半張泛黃的紙,上麵是用鉛筆寫的字:“三月初三,種三粒麥,秋收三石糧。”
沈叔叔摸了摸紙麵,認出是早年的筆跡:“這是你爺爺寫的,那年旱災,他怕麥種不夠,藏了些在這兒。”他把麥種倒在手心,輕輕吹了吹灰,“如今用不著了,留著做個念想。”
豆寶把麥種捧在手裡,像是捧著幾粒金豆子:“我把它們種在向日葵旁邊吧,讓爺爺的麥種跟我的花一起長。”說著就跑回梅樹下,小心翼翼地把麥種埋進剛才的坑裡,又澆了點水。
日頭爬到頭頂時,南坡的地已經翻了大半,土塊被曬得暖烘烘的。趙鐵柱坐在田埂上抽煙,煙袋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。“等下把菜籽撒下去,過些日子就能吃新苗了。”他往遠處望,“你看那片杏林,花苞都鼓起來了,過不了十天就得開。”
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杏林確實籠著層淡淡的粉,像蒙了層紗。豆寶躺在新翻的土裡打滾,身上沾滿了泥,卻笑得開懷:“土地公公在撓我癢癢!”沈叔叔笑著罵他“瘋小子”,眼裡的笑意卻漫了出來。
風裡忽然飄來陣花香,回頭一看,梅樹的最後幾朵花還在枝頭,新抽的綠芽已經從枝椏間冒出來,嫩得能掐出水。豆寶湊過去聞了聞,忽然指著樹乾:“嬸娘你看!我埋的種子發芽了!”
哪有這麼快?我心裡清楚是他的小把戲,卻順著他的話說:“是呢,比你還急著長大。”他得意地揚起下巴,沈叔叔和趙鐵柱在旁邊笑,風把他們的笑聲吹得很遠,混著泥土的香、梅花的甜,還有新翻的土地裡藏不住的生機。
原來春天不是忽然來的,是藏在融雪的水裡,躲在翻鬆的土裡,裹在孩子的笑聲裡,一點一點,把冬天的尾巴拽走,再把日子,釀成帶著土腥氣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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