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剛蒙蒙亮,打穀場就飄起了油彩味。豆寶揣著那顆紅珠子,踩著露水往戲台跑,鞋底子沾著的麥秸在地上拖出細碎的響。戲台的帆布已經拉開,幾個戲服架子立在台側,綠的蟒袍、粉的帔衫、繡著龍紋的箭衣,在晨光裡泛著柔光,像一群站著的花。
“小娃娃來得早啊。”穿水紅衫子的旦角姑娘正對著鏡子描眉,眉筆在眼角勾出個漂亮的弧度。豆寶趴在台邊,盯著她手裡的胭脂盒:“這是用杏花做的嗎?我去年摘過杏花,曬成粉是白的。”姑娘被他逗笑了,用指尖蘸了點胭脂,往他鼻尖上點了點:“加了朱砂,就紅了。”
他摸著鼻尖的紅印,像得了寶貝似的,轉身往場院外跑——要去告訴張嬸,他也有“戲台上的紅”了。路過麥秸垛時,忽然聽見裡麵有響動,扒開麥秸一看,是隻刺蝟,蜷成個刺球,懷裡還抱著顆麥粒。“你也來看戲嗎?”他小聲問,刺蝟卻抖了抖刺,滾進更深的麥秸裡了。
日頭升高時,鄉親們扛著板凳往場院趕。張嬸挎著個竹籃,裡麵裝著剛蒸的菜團子,還有用油紙包著的瓜子。“給旦角姑娘帶兩個菜團子,”她往豆寶兜裡塞了把瓜子,“昨兒聽她說愛吃薺菜餡的。”豆寶捏著瓜子,剛要往戲台跑,就被趙鐵柱拽住:“先幫我掛燈籠,戲要開了,得亮堂點。”
戲台兩側的紅燈籠掛起來時,鑼鼓聲“咚咚鏘”地響了。戲班子的武生正在台上演武,翻筋鬥時靴底帶起的風,把台邊的布簾吹得獵獵響。豆寶趴在台角,眼睛瞪得溜圓,手裡的菜團子都忘了遞——那武生的槍耍得像條銀蛇,槍尖的紅纓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,引得台下的叫好聲浪頭似的湧。
“穆桂英來啦!”有人喊了一聲,豆寶趕緊抬頭,隻見穿翎子的旦角踩著碎步上場,鳳冠上的珠子叮當作響,身上的靠旗隨著動作展開,像隻開屏的孔雀。他忽然想起沈叔叔說的,婉奶奶年輕時也愛唱這出,說穆桂英的槍能挑開烏雲。
戲演到穆桂英掛帥時,台下的人都看呆了。旦角姑娘的唱腔又亮又脆,像山澗的泉水撞在石頭上,每一句都砸在人心坎上。豆寶舉著菜團子,忘了遞也忘了吃,直到那姑娘朝他笑了笑,他才慌忙把團子遞上去,紅珠子從兜裡滾出來,落在戲台的木板上,“叮”地一聲脆響。
“給你的。”他撿起珠子遞過去,姑娘接過來,彆在鳳冠的流蘇上:“那我就當是穆桂英的兵符啦。”台下的哄笑聲裡,豆寶的臉比鼻尖的胭脂還紅,轉身鑽進人群,找張嬸要了塊帕子,想擦擦汗,卻發現帕子上的梅枝繡線,在戲台的光影裡竟像在輕輕晃。
中場休息時,沈叔叔提著個陶壺過來,裡麵是泡好的薄荷茶。“喝點解解膩,”他給豆寶倒了碗,“戲裡的熱鬨是假的,茶裡的涼是真的,得記著。”豆寶捧著茶碗,看著戲台邊的武生在練槍,忽然問:“沈叔叔,婉奶奶也會耍槍嗎?”
沈叔叔的茶碗頓了頓,眼裡的光軟了些:“她不會耍槍,卻會用繡花針,說針能繡出江山,也能縫補日子。”他指著戲台上的穆桂英,“你看,不管是槍還是針,能把日子過出勁來,就是真本事。”
日頭偏西時,戲快演完了。穆桂英領兵出征的唱段剛起,天上忽然飄起了小雨。鄉親們卻沒人動,有人找了油紙傘,有人乾脆把草帽往頭上一扣,就那麼淋著雨看。豆寶擠在張嬸身邊,聽著雨聲混著唱腔,忽然覺得,這雨是老天爺也來聽戲了,怕戲散得太快,特意灑點水,想留留時光。
戲散時,夕陽從雲裡鑽出來,給戲台鍍了層金。戲班子的人在收拾行頭,旦角姑娘把紅珠子還給豆寶:“兵符得還給你這個小傳令兵。”豆寶卻搖頭:“你留著吧,等明年再來,還當穆桂英的兵符。”
燈籠被摘下來時,戲台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。豆寶幫著拾掇瓜子殼,發現刺蝟從麥秸垛裡鑽出來,正仰頭看戲台,像是還沒看夠。“明天就散了。”他跟刺蝟說,刺蝟卻叼起那顆麥粒,慢悠悠地往麥秸深處爬,仿佛知道,戲會散,人會走,但麥香還在,日子還長。
回去的路上,張嬸哼著戲裡的調子,豆寶摸著兜裡的紅珠子,聽見身後的鑼鼓聲漸漸遠了,卻好像有什麼東西留在了場院——是戲台的光影,是唱腔的餘韻,是紅珠子上沾著的,穆桂英的豪氣,和這日子裡,藏不住的熱乎勁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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