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東頭的染坊是李嬸開的,青磚瓦房圍著個小院子,院裡豎著好幾根木杆,掛滿了染好的布料,藍的像天,紅的像花,風一吹,嘩啦啦地響,像無數麵小旗子在招手。
豆寶揣著娘給的碎銀,踩著青石板路往染坊走。剛到門口,就聞見一股草木混合著水汽的清香——那是蓼藍草和石灰水發酵的味道,聞著有點衝,習慣了倒覺得親切。
“李嬸!”豆寶隔著籬笆喊了一聲。院裡傳來“嘩啦啦”的攪水聲,李嬸圍著塊靛藍色圍裙,從染缸後探出頭來,手裡還攥著根長木棍:“是豆寶啊,來取布?”
“嗯!”豆寶跑進去,眼睛盯著晾在杆上的那塊寶藍色布料,“我娘說讓我來看看,上次定的那塊‘月白’染好了沒。”
李嬸放下木棍,在圍裙上擦了擦手,指著牆角那匹疊得整整齊齊的布:“早好了!你娘要的‘月白’,特意多浸了兩遍,不發灰,透著亮呢。”
豆寶走過去摸了摸,布料滑溜溜的,像浸過月光,比家裡的粗麻布軟和多了。她忽然瞥見染缸邊堆著些紫黑色的果子,圓滾滾的像小葡萄,便問:“李嬸,這是啥?”
“是茜草果,”李嬸拿起一顆捏碎,紫色的汁水立刻染紫了指尖,“搗碎了能染胭脂紅,前兒你王嬸來,定了塊紅布,說是給她家丫蛋做嫁妝。”
正說著,王嬸就挎著籃子來了,籃子裡裝著剛蒸的糖糕,見了豆寶就笑:“這丫頭,又來給你娘取布?你娘那身月白布衫穿了三年,早該換件新的了。”
豆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。李嬸已經把月白布卷起來,用麻繩捆好:“拿著吧,收你娘的錢時,我多饒了半尺,夠給你做個小坎肩。”
“謝謝李嬸!”豆寶接過布,沉甸甸的,裹著股潮濕的草木香。她剛要走,卻被院裡那幾口大染缸吸住了目光——缸裡的水藍得發黑,像深不見底的小湖,水麵還浮著層泡沫,李嬸說那是“靛花”,是染布的精髓。
“想試試不?”李嬸看出她的好奇,遞過來根木杆,“攪攪看,能打出藍花來。”
豆寶握著木杆伸進染缸,冰涼的水沒過手腕,她學著李嬸的樣子順時針攪動,缸裡的藍水打著旋,果然浮起更多細碎的藍泡沫,像撒了把星星。攪著攪著,她忽然發現缸底沉著塊沒染透的白布角,便問:“這布咋不撈上來?”
“得泡夠時辰,”李嬸蹲下來,指著缸壁上的刻度,“你看這道線,布得沒過這條線泡三天,每天攪三遍,顏色才能吃進布裡,洗十遍都不掉色。”她忽然笑了,“你娘年輕時,總偷摸來幫我攪缸,說攪得胳膊酸,轉頭又來,就為了多要半尺布給你做肚兜。”
豆寶的臉“騰”地紅了,手裡的木杆差點掉進缸裡。王嬸在一旁打趣:“可不是嘛,你娘當年定的那塊‘天青’布,穿到你滿月才舍得脫。”
正說著,染坊的門被推開,丫蛋蹦蹦跳跳地跑進來,手裡舉著朵野菊花:“娘!李嬸!你看我摘的花,能染黃色不?”
李嬸接過菊花,捏了捏花瓣:“這野菊瓣太少,得攢一筐才夠染塊帕子。要不,你跟豆寶去後山采點黃檗果?那玩意兒染出來的黃色,亮得像向日葵。”
丫蛋眼睛一亮,拉著豆寶的胳膊就往外跑:“豆寶姐,咱快去!采完果子,我請你吃麥芽糖!”
豆寶被她拽著跑,手裡的月白布晃悠悠地掃過青石板,留下道淡淡的水痕。染坊裡,李嬸和王嬸的笑聲混著布料飄動的“嘩啦”聲,飄得老遠,連空氣裡的草木香,都染上了點甜。
後山的黃檗果掛在枝頭,像一串串小燈籠。豆寶和丫蛋踮著腳摘,果子砸在竹籃裡,發出“咚咚”的輕響。丫蛋忽然指著遠處喊:“你看!那片山坡全是!”
兩人跑過去,隻見漫山遍野的黃檗果,陽光照在上麵,黃得晃眼。豆寶摘了顆熟透的果子,掰開,橙黃色的汁水立刻流出來,她往指甲上抹了點,居然染出層透亮的黃,像塗了層蜜。
“回去跟李嬸學學,咱自己染塊帕子唄?”丫蛋舉著滿籃的果子,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豆寶點頭,指尖的黃漬蹭在衣角上,留下朵小小的黃花。風從山坡上吹過,帶著染坊的草木香和手裡的果香,她忽然覺得,這日子就像染布,得慢慢泡,細細攪,才能浸出最勻淨的顏色,藏著最踏實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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