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,枝椏在天上支棱著,像幅鏤空的畫。豆寶蹲在樹根處,手裡捏著塊小石子,正往樹乾上刻新的記號——比去年長高的刻度,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。
“刻深點,不然明年就被樹皮蓋住啦。”爹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,褲腳沾著泥,路過時彎腰幫她把刻痕鑿得深了些,“你這丫頭,跟樹比著長呢。”
豆寶仰著臉笑,鼻尖沾了點樹皮灰:“爹,您看沈爺爺刻的記號,都快到樹腰了。”樹乾上那道“沈”字刻痕確實深,筆畫邊緣長了層淺綠的苔蘚,像給字鑲了道邊。
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,忽然歎口氣:“你沈爺爺昨兒去鎮上住院了,肺氣腫又犯了,怕是開春才能回來。”
豆寶手裡的石子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她想起沈爺爺總往樹根下撒小米,想起他說“樹長不出彈珠卻能長出念想”,鼻子忽然有點酸:“那……誰來給麻雀喂米啊?”
“我來!”石頭抱著皮球跑過來,大聲應著,“我每天都來撒!”丫蛋也跟著點頭,小辮子甩得像撥浪鼓:“我帶麵包屑來,麻雀肯定愛吃。”
爹揉了揉她的頭發:“傻丫頭,人跟樹一樣,總有打蔫的時候,養養就精神了。”他扛起鋤頭往家走,“晚上蒸紅薯,給沈爺爺留兩個,明天讓你娘送去。”
日頭偏西時,王嬸端著針線笸籮來樹下,看見豆寶刻的笑臉,手裡的頂針“叮”地掉在石頭上:“這丫頭,心思倒巧。”她撿起頂針,忽然往樹上掛了串紅綢——不是新的,邊角都磨毛了,“這是當年你娘結婚時掛的,沈爺爺說放我這兒保管,現在掛回來,給樹添點喜氣。”
紅綢在風裡飄著,像抹跳動的火苗,把光禿禿的枝椏襯得暖和了些。豆寶忽然發現,樹杈間的舊鳥窩旁,又搭了個新的,用細草和棉絮壘的,比舊窩精致多了。
“是燕子搭的吧?”丫蛋指著新窩,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看見它們銜著棉花飛了好幾天呢。”
石頭忽然爬上矮枝,手往鳥窩裡一掏,摸出片羽毛:“是灰鴿子的!你看這羽毛,帶點藍閃!”他剛想把羽毛遞給豆寶,就被王嬸拽著耳朵揪下來:“小兔崽子,敢掏鳥窩!仔心沈爺爺回來揍你!”
石頭疼得齜牙咧嘴,卻把羽毛塞進豆寶手裡:“送你!比玻璃彈珠亮!”
暮色漫上來時,李伯背著藥箱路過,藥箱上的銅鎖叮當作響——他是去給沈爺爺送藥的。“豆寶在這兒呢?”他笑著揚了揚手裡的藥包,“你沈爺爺說,等他回來,教你認樹紋裡的年輪。”
豆寶捏著那片灰藍色的羽毛,忽然覺得老槐樹的枝椏不那麼冷清了。紅綢在風裡搖,新鳥窩在枝上晃,樹乾上的刻痕藏著陽光曬過的溫度,連空氣裡都飄著紅薯的甜香——娘正站在院門口喊她回家吃飯呢。
她往樹根處撒了把小米,看麻雀撲棱棱飛下來啄食,忽然想起沈爺爺的話。或許樹真的長不出彈珠,可它能長出紅綢的暖,長出鳥窩的親,長出刻痕裡的盼,長出一村人湊在一起的熱乎氣。
夜風掠過枝椏,發出“沙沙”的響,像誰在輕聲哼著調子。豆寶摸了摸新刻的笑臉,覺得這樹好像又粗了圈,而樹下的故事,正跟著年輪,往深處長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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