臘月二十三的清晨,灶間的煙火比往常更濃些。豆寶踮腳趴在灶台邊,看娘往灶膛裡添了根鬆枝,火苗“騰”地竄起來,舔著鍋底的聲響裡,混著鬆脂的清香。鍋裡正煮著麥芽糖,金黃的糖稀在鍋裡翻湧,像團融化的陽光,甜香漫得滿院都是。
“該祭灶了。”娘用長柄勺攪著糖稀,額角沾了點麵粉,是昨兒發麵時蹭上的,“去把灶王爺的畫像請出來,擦乾淨了掛好。”
灶王爺的畫像藏在櫥櫃頂上的木匣裡,紙邊已經泛黃,畫裡的灶王爺眯著眼笑,嘴角還沾著點模糊的糖漬——那是去年祭灶時,豆寶不小心蹭上去的。她踩著小板凳把畫像取下來,用軟布輕輕擦,畫像上的胭脂紅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。
“擦輕點,”爹走進來,手裡拎著串剛割的臘肉,油星子順著繩結往下滴,“這畫像可有年頭了,是你太奶奶傳下來的。”他把臘肉掛在房梁的鐵鉤上,肉香混著糖稀的甜,在屋裡織成張暖融融的網。
豆寶把畫像掛在灶台上方的牆上,正對著鍋裡翻滾的糖稀。娘舀出一勺糖稀,倒在刷了油的青石板上,用竹片攤成薄薄的圓片,“這是灶糖,得讓灶王爺吃了嘴甜,上天言好事。”
糖片在石板上慢慢冷卻,邊緣卷成好看的波浪。豆寶忍不住捏起一小塊塞進嘴裡,黏得牙齒都快粘在一起,甜得她眯起眼睛——這甜味裡,有麥芽糖的醇厚,有鬆枝的清苦,還有灶膛煙火的暖,是她盼了一整年的年味兒。
“去喊你張奶奶來,”娘又倒了勺糖稀,“讓她嘗嘗今年的灶糖,比去年熬得稠。”張奶奶的牙口不好,卻總愛這口甜,說“吃了灶糖,來年日子更甜”。
張奶奶拄著拐杖來的時候,手裡捧著個布包,裡麵是六雙紅襪子,針腳密密的,襪口繡著小小的“福”字。“給孩子們做的,”她坐在灶門前的小板凳上,往灶膛裡添了根柴,“穿紅襪子踩小人,來年平平安安。”
豆寶接過襪子,摸上去軟軟的,棉花是新彈的,暖得像揣了個小炭爐。“張奶奶,我給您剝灶糖。”她用小刀把冷卻的糖片切成小塊,放在粗瓷碟裡,遞到張奶奶麵前。
張奶奶捏起一塊,放在嘴裡慢慢抿,眼睛笑成了月牙:“你娘的手藝越發好了,比鎮上雜貨鋪的還甜。”她看著牆上的灶王爺畫像,忽然歎了口氣,“你太奶奶那會兒,灶糖得摻半把玉米麵,哪有現在這麼純。”
爹正在堂屋糊燈籠,竹篾紮的骨架已經成型,他用漿糊把紅紙糊上去,動作慢悠悠的。“那時候日子緊,”他接口道,“現在好了,白麵管夠,糖也不缺,灶王爺的嘴,可得好好甜甜。”
灶糖的甜,臘肉的香,鬆枝的煙,混著張奶奶講的老故事,在灶間慢慢發酵。豆寶忽然發現,這年味兒就像鍋裡的糖稀,得用慢火慢慢熬,熬進一整年的辛苦,熬進鄰裡的牽掛,熬進灶膛裡明明滅滅的火光裡,才能熬出這麼稠、這麼暖的甜。
午後,表嬸帶著表妹來了,手裡拎著個鐵皮餅乾盒,裡麵是城裡買的酥糖。“給孩子們添點花樣,”表嬸笑著把餅乾盒放在桌上,“可我嘗著,還是你家的灶糖更對味。”
表妹趴在灶台邊,看娘用糖稀捏小動物,糖稀在娘手裡轉著圈,轉眼就成了隻歪歪扭扭的小兔子。“我也要學!”她伸手去夠竹片,糖稀卻沾了滿手,像戴了副金手套,引得大家都笑了。
娘拉著她的手在溫水裡洗,笑著說:“這糖稀黏人,就像日子,黏住了親情,黏住了牽掛,才分不開呢。”
夕陽把灶間的影子拉得老長,灶王爺的畫像在餘暉裡泛著柔和的光。豆寶把張奶奶給的紅襪子套在腳上,暖從腳底一直竄到心裡。她看著鍋裡剩下的糖稀慢慢凝固,像塊琥珀,把這灶間的煙火、滿室的甜香,還有一屋子的笑語,都牢牢鎖在了裡麵。
夜裡,豆寶躺在床上,還能聞到灶間飄來的甜香。她摸了摸枕頭底下的灶糖,心裡盼著明天快點來——明天要蒸饅頭,要貼春聯,要幫爹掛燈籠,要把這年味兒,一點一點,鋪滿整個院子,鋪進每個盼著團圓的日子裡。
灶膛裡的火還沒全滅,炭火在灰燼裡明明滅滅,像灶王爺眨著的眼睛,守著這滿室的暖,也守著每個尋常人家,對來年最實在的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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