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一的天光,是被簷角的冰棱折射亮的。豆寶還沒睜開眼,就聽見院外傳來“咚咚”的腳步聲,混著小石頭的吆喝:“豆寶姐,拜年啦!”她一骨碌爬起來,摸到枕邊的新棉襖——是娘用表嬸帶來的藍花布做的,針腳裡還藏著幾縷沒拆乾淨的紅線頭。
“慢著穿,”娘走進來幫她係扣子,指尖觸到她後頸的薄汗,“剛睡醒就冒熱汗,當心著涼。”棉襖的裡子縫著新棉,軟乎乎的像裹了團雲,領口繡著朵小小的桃花,是娘前兒就著油燈繡的,針腳歪歪扭扭,卻比城裡買的花樣更暖心。
院裡的雪被踩出串串腳印,像撒了把黑豆子。爹正把昨天剩下的紅鞭炮屑掃到一起,堆成個小小的紅丘。“初一的碎紅不能掃出門,”他笑著說,“這是‘滿堂紅’,留著招財。”竹掃帚劃過雪地,“簌簌”聲裹著寒氣,卻讓人覺得清爽。
小石頭和二丫已經跪在堂屋的蒲團上,對著牆上的祖宗牌位磕了三個響頭。“給張奶奶拜年!給豆寶爹娘拜年!”兩人異口同聲地喊,小臉蛋凍得通紅,手裡的布兜敞著口,露出裡麵幾顆大白兔奶糖——是昨兒守歲時表嬸給的。
張奶奶坐在太師椅上,顫巍巍地往孩子們兜裡塞壓歲錢,紅紙包得方方正正,邊角都被摩挲得發毛。“乖,乖,”她笑得眼角堆起皺紋,“拿著買糖吃,來年長個子。”豆寶接過紅包時,指尖觸到張奶奶掌心的老繭,像摸著塊溫潤的老玉。
表叔一家也起來了,表妹穿著豆寶穿過的花棉褲,辮梢係著紅綢帶,正踮腳夠門楣上的桃符。“這字念啥?”她指著桃符上的“神荼”“鬱壘”問,小手指在粗糙的木頭上劃著,留下淡淡的白痕。
“是門神,”爹搬來梯子,把舊桃符換下來,貼上嶄新的,“能擋住壞東西,保咱一年平安。”新桃符是用桃木削的,帶著淡淡的木香味,上麵的字是爹寫的,筆鋒雖不如老先生遒勁,卻透著股實在勁兒。
早飯吃的是昨兒剩下的餃子,娘往鍋裡臥了幾個荷包蛋,蛋黃顫巍巍的像小太陽。表妹第一次吃帶糖心的蛋,燙得直吐舌頭,卻還是把蛋白啃得乾乾淨淨。“城裡的蛋是冰在櫃子裡的,”表嬸笑著說,“哪有這剛從雞窩裡掏出來的香。”
吃過飯,孩子們拎著布兜去挨家拜年。村道上的雪被踩得硬邦邦的,走在上麵“咯吱咯吱”響,像踩著串沒點燃的鞭炮。路過王大伯家時,他家的蘆花雞正咯咯叫著從雞窩裡鑽出來,身後跟著群毛茸茸的小雞仔,在雪地上啄著什麼,像撒了把會動的黃米粒。
“豆寶來了!”王大伯娘掀開風門,手裡端著盤花生糖,“剛熬的,沾牙的甜!”她家的堂屋牆上貼滿了獎狀,都是新媳婦的,有“勞動模範”,還有“針線能手”,紅得晃眼。
拜年拜到日頭偏西,孩子們的布兜都鼓囊囊的,裝著花生、糖果、還有幾塊硬邦邦的凍梨。小石頭的兜底破了個洞,糖塊掉了一路,引得幾隻麻雀跟著啄食,他卻滿不在乎:“掉就掉唄,明年還能再掙!”
回家的路上,表妹忽然指著遠處的山:“那山上有廟嗎?城裡的廟都漆得紅紅的,還有和尚敲鐘。”豆寶往山那邊瞅,隻見鬆樹林在暮色裡黑黢黢的,山頂的積雪閃著冷光。“有土地廟,”她想起爹說的,“很小,就一塊石頭,但是很靈。”
娘已經在門口等了,手裡捧著件厚披風,看見孩子們就迎上來:“凍壞了吧?灶上燉著羊肉湯呢。”屋裡的炭火盆燒得正旺,把每個人的身子都烤得暖融融的。表叔坐在炕邊,正跟爹說回城的事:“過了初五就走,得趕回去上工。”
張奶奶用小剪子剪著紅紙,要給孩子們做紙燈籠。“正月十五鬨元宵,”她眯著眼穿線,“得提前備好,不然趕不上趟。”紅紙在她膝頭飄著,像朵沒開的花。
豆寶摸著兜裡的壓歲錢,又摸了摸新桃符的木茬子,忽然覺得這初一的日子,就像娘煮的荷包蛋,外麵看著樸素,咬開了卻藏著溏心的甜。而那些拜年的腳印、門上的新桃、兜裡的糖果,都是這甜味裡的料,少一樣,就不夠圓滿了。
暮色漫進窗欞時,遠處又響起零星的鞭炮聲。豆寶趴在窗邊,看燈籠的紅光在雪地上晃,心裡盼著十五快點來——到時候,她要提著張奶奶做的紙燈籠,和表妹、小石頭一起,把這村裡的路,再照亮一遍。
喜歡灶王爺的賒賬簿請大家收藏:()灶王爺的賒賬簿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