簷下的冰淩結得又粗又長,像串透明的玉簪,在日頭下閃著冷光。豆寶蹲在灶門前添柴,看娘把新收的糯米倒進陶甕,白花花的米粒在甕裡堆成小山,沾著清晨的寒氣,泛著瓷實的光。
“得先淘三遍,”娘用木瓢舀著溫水往甕裡倒,水花濺起的細珠落在灶台上,很快凝成細小的冰粒,“淘乾淨了蒸出來才香,釀酒也不會發苦。”
爹坐在門檻上削竹片,要給陶甕編個透氣的蓋子。竹片是新劈的楠竹,泛著淺黃的光澤,削下來的竹屑卷成小筒,像堆蜷著的玉蟲。“今年的糯米飽滿,”他看著陶甕裡的米,“比去年多釀兩壇,給你沈爺爺留著,他愛喝這口甜酒。”
豆寶往灶膛裡塞了根鬆柴,火苗“騰”地竄起來,舔著鍋底發出“劈啪”的響。她想起去年釀的甜酒,裝在粗瓷碗裡,米香混著酒香,抿一口能暖到心裡,沈爺爺總說“這酒比城裡的大曲醇,帶著米氣的甜”。
糯米蒸好時,屋裡飄滿了麥香。娘把蒸熟的糯米倒在竹匾裡攤開,白汽裹著熱氣往上冒,在房梁上凝成水珠,“嗒嗒”滴在地上,像誰在悄悄數著時辰。“得晾到溫乎才行,”她用筷子把米撥勻,“太燙了會把酒曲燙死,太涼了發不起來。”
沈爺爺的竹杖聲在院外響起時,糯米剛晾出點白氣。他裹著件厚棉襖,手裡拎著個小布包,裡麵是他自己曬的酒曲,黑褐色的塊狀物上還沾著點稻殼。“我這酒曲放了三年,”他把布包遞給娘,“比新曲發得穩,釀出來的酒甜得綿。”
娘把酒曲碾碎,和糯米拌在一起,動作輕得像在揉棉花。“叔的曲兒是好,”她笑著說,“去年用您的曲,酒漿清得能照見人影。”
拌好的糯米被裝進陶甕,娘用手在中間按出個圓坑,說這是“透氣的眼”,能看著酒漿慢慢漲起來。沈爺爺往甕口蓋了層乾淨的棉布,又壓上塊青石,“得放在灶邊,這裡暖和,發得快。”
豆寶摸著陶甕的外壁,溫乎乎的像揣了個小炭爐。她忽然想起沈爺爺說的,釀酒就像過日子,得有耐心等。米要選好的,曲要陳的,溫度要合適,少一樣,都出不來那口綿甜。
接下來的幾天,豆寶每天都要去看陶甕。第三天早上,她掀開棉布,看見坑底積了些清亮的酒漿,米香混著淡淡的酒香漫出來,像藏了個小小的春天。“娘,出酒漿了!”她踮著腳喊,聲音裡帶著雀躍。
娘走過來聞了聞,笑著點頭:“成了,再過半月就能喝。”她往甕口又蓋了層厚布,“天越來越冷,得多蓋點,彆凍著。”
冬至那天,第一壇甜酒開了封。娘舀了半碗,給豆寶和沈爺爺各倒了點,酒漿在碗裡晃著,像融化的月光。豆寶抿了一口,米香裹著酒香,甜得綿柔,從舌尖暖到胃裡,比去年的更醇厚些。
“好,”沈爺爺咂咂嘴,眼角的皺紋堆成了花,“這酒裡有米的實誠,有火的暖,還有等的耐心,喝著舒坦。”
窗外的冰淩還沒化,風刮過簷角發出“嗚嗚”的響,屋裡卻暖得很。陶甕裡的甜酒還在慢慢發酵,米香混著酒香,和灶膛裡的柴火味、沈爺爺的旱煙味纏在一起,像把整個冬天的暖,都釀進了這壇酒裡。
豆寶看著陶甕上的青石,忽然覺得,這日子就像這冬釀的甜酒,得慢慢熬,靜靜等,把辛苦、牽掛、盼頭都揉進去,才能釀出那口熨帖人心的綿甜。而那些等的時光,那些添柴的夜晚,那些一起守著陶甕的日子,本身就是釀酒時,最不能少的料。
她往沈爺爺的碗裡又添了點酒,看他眯著眼笑,看娘在灶邊忙碌,看爹在編裝酒的竹籃,心裡甜得像含了塊糖。這冬天,有酒暖著,有人陪著,再冷的風,好像也吹不進這滿室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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