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還沒散儘時,豆寶就被窗台上的暗香勾醒了。她披衣推窗,冷冽的空氣裡飄著股清苦的甜,像浸了蜜的薄荷——是院角的臘梅開了。
枝椏上的花苞攢了整冬,此刻全綻開了,金黃的花瓣裹著層薄霜,在霧裡像撒了把碎星。豆寶踮腳折下最矮的一枝,花瓣上的霜花沾在指尖,涼絲絲的,香氣卻更濃了,順著指縫往衣袖裡鑽。
“當心凍著。”娘端著銅盆從灶間出來,蒸汽在她鬢角凝成細珠,“剛熬了臘八粥,快趁熱喝。”她看見豆寶手裡的臘梅,眼睛亮了亮,“插在你沈爺爺送的青瓷瓶裡,擺在堂屋最顯眼的地方。”
青瓷瓶是前兒沈爺爺拿來的,瓶身上爬著條淡青的龍,說是年輕時在瓷窯邊撿的,缺了點口,卻透著股溫潤的古意。豆寶往瓶裡灌了些清水,把臘梅插進去,金黃的花配著青灰的瓶,倒像幅剛乾的水墨畫。
爹蹲在門檻上磨鐮刀,刀刃在晨光裡閃著冷光。“過幾日該殺年豬了,”他往磨刀石上淋了點水,“讓你娘給你沈爺爺留塊五花肉,他愛吃紅燒肉,得帶點肥的才香。”
粥香混著梅香漫了滿院,沈爺爺的竹杖聲從巷口傳來時,豆寶正把剝好的蒜瓣放進臘八醋裡。玻璃罐裡的醋泡著蒜,已經泛出淡淡的綠,像浸了翡翠的水。“爺爺,您聞這梅香!”她掀開門簾喊,手裡還捏著顆蒜瓣。
沈爺爺披著件厚棉袍,手裡拎著個油紙包,裡麵是剛買的芝麻酥。“就屬你家的梅花開得早,”他把紙包往桌上一放,目光落在青瓷瓶上,“這花配這瓶,倒是雅致。”他往碗裡盛了勺粥,棗泥的甜混著梅香,在舌尖漫開來,“比城裡的香燭味好聞。”
娘往沈爺爺碗裡夾了塊臘肉:“您嘗嘗這個,前兒醃的,鹹淡剛好。”她指著牆上的日曆,“再過二十天就除夕了,得開始蒸饅頭、炸丸子了,您愛吃啥餡的?”
“素餡就行,”沈爺爺喝著粥,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暖意,“蘿卜粉條的,再放把蝦皮,鮮得很。”他忽然想起什麼,從棉袍兜裡摸出個紅紙包,“給丫頭的壓歲錢,提前給了,省得過年時忘了。”
紅紙包裡的銅錢用紅繩串著,沉甸甸的,在晨光裡閃著黃亮的光。豆寶剛要推辭,就被娘按住了:“拿著吧,你爺爺的心意。”
午後的霧散了,日頭把雪地照得晃眼。豆寶搬了個小馬紮坐在臘梅樹下,看沈爺爺用竹篾編燈籠。青黃的篾條在他手裡轉著圈,很快就編出個圓圓的骨架,像個縮小的月亮。“等編好了糊上紅紙,再貼幾片梅瓣,”他笑著說,“保準是全村最俏的燈籠。”
風拂過枝椏,落了些花瓣在沈爺爺的棉袍上,金黃的花配著花白的發,倒比堂屋的瓷瓶更像幅畫。豆寶撿起片落在膝頭的花瓣,夾進去年的課本裡,墨香混著梅香,像把這冬的清芬,鎖進了字裡行間。
“爺爺,您年輕時見過這麼香的梅嗎?”她摸著燈籠的骨架,篾條光滑得像浸了油。
“在山裡見過野梅,”沈爺爺的手指在篾條上打著結,“長在懸崖上,花小,香卻烈,能飄半座山。”他往燈籠架上糊了層薄紙,“人也一樣,不在排場,在骨裡的勁。”
日頭偏西時,燈籠的骨架編好了。沈爺爺把它掛在簷下,風一吹輕輕晃,像個待著穿新衣的娃娃。豆寶看著青瓷瓶裡的臘梅,忽然覺得這冬天也不全是蕭瑟,有梅香暖著,有燈籠盼著,有老人孩子笑著,日子就像這梅花,看著清苦,細品卻全是甜。
沈爺爺要走時,豆寶折了枝最盛的臘梅給他。“插在您的窗台上,”她說著,把花枝往他手裡塞,“屋裡也能聞見香。”
沈爺爺拄著竹杖往巷口走,梅枝在他身後輕輕晃,香氣跟著竹杖的“篤篤”聲,在雪地上織出條香路。豆寶站在院門口看,直到他的身影拐過牆角,梅香卻還在空氣裡繞,像句沒說完的暖話。
夜裡,梅香順著窗縫鑽進來,和灶膛裡的柴火味纏在一起。豆寶摸出課本裡的花瓣,放在鼻尖聞了聞,清苦的甜裡,好像還藏著沈爺爺編燈籠的竹香,藏著臘八醋的酸,藏著芝麻酥的脆——全是這冬月裡,最實在的暖。
她想起沈爺爺說的野梅,長在懸崖上也照樣開花,忽然覺得,日子就該像這臘梅,不管天多冷,風多大,該香的時候,總要香得烈烈的,不藏著,不掖著,讓每個路過的人,都能聞見這股子勁兒。
窗外的月光落在青瓷瓶上,梅影在牆上輕輕晃,像誰在夜裡繡著朵不謝的花。豆寶笑著翻了個身,明天,得給臘梅再澆點水,好讓它開得更久些,香得更遠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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