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停的傍晚,天擦黑時,灶間的爐火還旺著。豆寶蹲在灶門前,看娘往爐膛裡添了塊鬆柴,火苗“騰”地竄起來,舔著黑黢黢的鍋底,把她凍得發紅的臉頰映得發亮。
“把這碗薑湯給你沈爺爺送去,”娘用布墊著碗沿,把熱氣騰騰的薑湯往她手裡放,“他今晨來取饅頭時,我看他咳嗽了兩聲,準是著了涼。”
豆寶裹緊棉襖往外走,雪在腳下發出“咯吱”的悶響,比昨夜踩上去更實了些。沈爺爺家的窗紙透著昏黃的光,像塊融化的麥芽糖,她剛走到院門口,就聽見裡麵傳來“咳咳”的咳嗽聲,裹著風飄出來,聽得人心頭發緊。
“爺爺,我送薑湯來了。”她推開虛掩的院門,積雪從門楣上滑下來,落在肩頭,涼得像冰。
沈爺爺正坐在灶門前的小板凳上,手裡攥著個粗瓷碗,碗裡的藥汁還冒著熱氣。他看見豆寶,忙往灶膛裡添了根柴,火光映著他眼角的紅:“快進來,外麵雪粒子刮臉。”
屋裡比外麵暖和些,卻彌漫著股苦澀的藥味。豆寶把薑湯放在桌上,看見牆角堆著些沒編完的竹篾,青黃的條子散落著,沾了點灶灰。“爺爺,您咋還編筐?該歇著的。”
“閒不住,”沈爺爺咳嗽著擺擺手,端起薑湯抿了口,薑的辣混著紅糖的甜在舌尖炸開,他舒服地眯起眼,“這湯熬得好,比我那藥湯子強多了。”他指著炕頭的布包,“給你娘的,前兒編的小竹籃,裝針線正好。”
豆寶摸了摸竹籃,篾條光滑得像抹了油,比往常編的更精巧些,籃沿還留著個小小的提手,剛好能攥在手裡。“爺爺,您手真巧。”她忽然發現竹籃裡放著個布偶,是用碎布頭縫的小兔子,眼睛是兩顆黑豆,歪著頭,憨得可愛。
“給你玩的,”沈爺爺笑得眼角堆起褶,“前兒看見小石頭有個布老虎,想著你準也喜歡,就縫了個。針腳糙,彆嫌棄。”
窗外的暮色越來越濃,雪光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。豆寶幫著把竹篾歸攏好,看見灶台上的藥罐還冒著氣,苦澀的味道順著風縫往外鑽。“爺爺,藥熬好了該倒出來了。”
“等你娘來了再說,”沈爺爺往灶膛裡添了塊柴,“她懂行,知道咋晾才不苦。”他忽然拉過豆寶的手,粗糙的掌心裹著她的小手,帶著爐火的溫度,“丫頭,等開春了,爺爺帶你去後山挖筍,那新冒頭的筍子,炒著吃比肉還香。”
“嗯!”豆寶點頭,看著灶膛裡跳動的火苗,忽然覺得,這爐火的光和沈爺爺的手一樣,都是暖的,能把這寒冬的冷都熨帖得平平的。
娘挎著竹籃進來時,手裡提著塊臘肉和幾個雞蛋。“叔,我給您燉個雞蛋羹,潤潤嗓子。”她把臘肉往灶台上放,“這是前兒醃的,蒸著吃不膩。”
娘燉雞蛋羹的手藝好,攪蛋液時要順時針轉三十圈,加的溫水得是剛晾好的,蒸的時候蓋層瓷盤,這樣蒸出來的蛋羹嫩得像豆腐,筷子一碰就顫。沈爺爺坐在旁邊看,咳嗽聲漸漸輕了,眼睛跟著娘的動作轉,像個等著吃糖的孩子。
“好了,”娘把蛋羹端出來,撒了點蔥花,淋了滴香油,“您慢點吃,燙。”
沈爺爺舀了一勺,蛋羹滑進嘴裡,鮮得他直咂嘴:“比城裡飯館的布丁強,有雞蛋味。”他往豆寶碗裡撥了點,“丫頭也吃,補補。”
爐火漸漸弱下去,隻剩些紅彤彤的炭火,在爐膛裡明明滅滅。娘幫著收拾好竹篾,把藥汁倒進瓷碗,又往灶膛裡添了塊耐燒的硬柴:“叔,夜裡要是冷,就往灶裡添柴,彆省著。”
回家時,沈爺爺把她們送到院門口,竹杖在雪地上戳出個小小的坑。“路上慢些,”他往豆寶兜裡塞了把炒花生,“香得很,給你爹下酒。”
雪地裡的腳印很快被新落的雪填滿,豆寶攥著布偶兔子,掌心被焐得暖暖的。她回頭看,沈爺爺家的窗紙還亮著,爐火的光透過紙,在雪地上投下團模糊的暖黃,像塊不會化的陽光。
灶間的火還沒滅,娘往爐膛裡添了最後一根柴,火苗舔著鍋底,把鍋裡的臘肉蒸得“滋滋”響。“你沈爺爺就是嘴硬,”娘笑著說,“明明咳嗽得厲害,還說沒事,等明兒我再給他送碗梨湯。”
豆寶把布偶兔子放在床頭,看它歪著頭的樣子,忽然笑了。窗外的雪又開始下,簌簌的落雪聲裡,仿佛還能聽見沈爺爺的咳嗽聲,和爐火“劈啪”的輕響,混在一起,像支溫柔的曲子,在這冬夜裡慢慢流淌。
她摸了摸兜裡的炒花生,殼上還帶著爐火的溫度。原來這爐火的餘溫,不止在灶膛裡,在遞來的薑湯裡,在編好的竹籃裡,在縫好的布偶裡,在每個惦記著彼此的心裡,暖暖的,能焐過整個寒冬。
喜歡灶王爺的賒賬簿請大家收藏:()灶王爺的賒賬簿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